海岸线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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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重逢（第4页）

殿内晦暗而冷寂，恍若深潭静水。外界的亮光自门扇探进，可以看见纤细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幽寂垂地的重重纱帷，被突然闯入的风吹动，波浪一般涌动不已。

转过紫檀木雕花海棠屏风，隔着绣金的轻纱帷幔，隐约可以看到，红罗斗帐中、沉香木床上，两道相拥而卧的人影，一动不动，那样平静，平静得似乎已经远离尘世。

仿佛一个穴位被重重点住，轩辕月蓦然停下脚步，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也无法思考……

欧阳逍看了她一眼，快步上前，掀开纱帐一看，俊眉微皱，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然后拾起地上一个空空的酒杯，嗅了嗅，扭头对轩辕月道：“是鸠毒！”

轩辕月面色有一剎那的苍白，握紧了微颤的纤指，脚下虚浮似踩着棉花般，一步步走上前，撩起轻纱，两人宛若沉睡般的容颜映入眼中——

他依然那样俊美，紧拥着身边的女子，薄唇不再无情地抿紧，而是含着一抹清亮的笑。那种温柔的、欣悦的、好似拥有整个天下一般满足的笑容，足以照亮最晦暗的眼睛。

目光转到他身边的女子，轩辕月仿佛看到了沉睡中的自己。青丝似水，玉容恬静，螓首枕着他的臂弯，静静依偎在他怀中，绝美的脸上，同样溢满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微笑。

笑容，是凝固在他们脸上的，最后的表情！

绮丽的红罗帐，仿佛浮了层淡淡的霞光，映在两人犹如金童玉女般的容颜上，那般耀眼，那般和谐，那般浑然天成……

——“得不到你的心，但你的人却要陪着我，一直到死！”

——“这样看着你，也不知还能看多久。”

——“我绝不许任何人碰她，也包括你！”

——“如果他能那样看我一次，我就算死了，也是高兴的。”

——“若能得他全心全意的对待，哪怕只有一夜，我也此生无憾了！”

两人昔日的声音，交替在耳畔出现，阴狠的、深情的、凄婉的，被死亡浸染后，都变成低徊不尽的哀伤，散落在静谧的时空，回荡在记忆的深处……

不能幸福地厮守，就选择幸福地死去，这，算不算一个好的结局？

轩辕月久久伫立，雕像般一动不动。渐渐地，脸上被一阵温热浸湿，茫然伸指一拭，指尖上竟沾染了一点晶莹。

一双手臂从背后温柔而有力地环住了她，暖意自肌肤浸入心底，仿佛岩缝渗出的一股温泉，一点一点温暖了她心中冰冷的忧伤。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往后微微一靠，偎进他宽厚的胸膛，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声入耳。轻纱飘忽，光影幢幢，四周沉静得宛若虚空。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拥着她，无言地抚慰着，那份全心全意的信任与包容，足以将最粗糙的心浸润成最柔美晶莹的珍珠。

她心中霎时温软一片，默然拭去脸上的泪痕，也拭去那一丝难以明了的苦涩。最后看了一眼帐中的两人，她转身挽起欧阳逍的手，轻轻道了两个字：“走吧！”

他握紧她的柔荑，十指绞缠，难分彼此。两人并肩朝殿外走去，从阴暗昏瞑的内殿，走向外面明亮高阔的天地。

浅金色的阳光照着正在迈出宫门的两人身上，衣袂翻飞处，点点光晕耀人眼目。在他们前方，无数宫女、内监、士兵，林林总总，跪满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

纯明的晖光中，高华天成，宛若云间龙凤的一对璧人，令千万人一同仰望！

“公主！”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略带哽意的呼唤，轩辕月转过视线，脸上蓦然绽放出惊喜：“红绡，日影！”

红绡抱着昊儿快步跑过来，身后紧跟着日影。给两人见过礼，红绡便泣不成声地道：“公主，还好您没事，奴婢、奴婢……”语未说完，眼泪已如连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一切都过去了，你们还好吧？”轩辕月从她怀中接过昊儿，在那香软的小脸上亲了又亲，不知不觉也红了眼圈。

“我们很好。叛军到庵中搜查过几次，静云师太将我们藏在庵堂下的地窖里，幸好没被发现。日影冒险到叛军营中、宫中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公主，都快急疯了……”

“谢谢你，日影！”轩辕月望着日影，后者面容憔悴，下巴上冒出了发青的胡渣，微带血丝的眼睛静静瞅着轩辕月，不发一言，眼底有强自压抑的炽热光芒，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酷冷。

轩辕月早已习惯了他的外冷内热，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就在这时，怀中的昊儿却突然大哭起来，一张小脸转来转去的憋得通红。

“昊儿乖，别哭、别哭……”轩辕月慌乱地拍着、哄着，却止不住那越来越响亮的哭声。

“让我来！”欧阳逍自然而然地从她怀中抱过孩子，手法娴熟地轻轻摇晃着。不知是父子连心，还是他手法到位，哭声竟渐渐止住了。昊儿包着泪水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拇指不放。

“昊儿很喜欢你呢。”轩辕月在一旁微笑着。

“我是他爹嘛！”欧阳逍满心欢畅地大笑，笑声方歇，喉头却又一哽，眼泪几要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搂得更紧，那软软小小的身躯，轻得像一片羽，握惯了剑的手，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这脆弱的宝贝给弄碎了。

然而就是这么脆弱的小家伙，却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激动，就算攻下整个宜州城，也不如此刻儿子在怀那样令人满足。

“胧儿哭时，我就这样哄他，很有效呢。”他强忍住流泪的冲动，笑得一脸自豪。

“胧儿，原来他叫胧儿……”轩辕月鼻端也有些酸涩，温柔地低喃一句，“他好吗？”

“很好，长得白白胖胖的，太后疼得不得了！”他笑着回道，复又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了一束阳光，“月儿，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们母子离开！”

他的神情肃然坚毅，他的话语重若千钧，就像盛夏午时洒满天地、亮眼灼人的炽阳，令她微微地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