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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雷东宝说不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之类的话,又不能骂“小妖精你懂什么”,更不能说韦春红不知多中意他,怕太流氓。只有憋闷,反而把老徐为了面子叫他来上海的闷气给忘了,一路光顾着跟梁思申吵架。梁思申跟雷东宝闹了会儿,一天的闷气也出了不少。回转路上倒是诚心诚意地道:“韦嫂跟着你还是好的,大哥你天生宽容,不会小肚鸡肠。”
“少堵我嘴,小辉来了我照样告状。”
“告呗,看你家小辉向着谁。”
话说着,宋运辉正好开着车子转回来,一眼就看到一条细的一条圆的人形在前面晃,特征太明显,他一看就认出是谁,便踩下刹车,降下车窗问:“你们没休息?”
“休息个头,让你们搞一下午脑子,这下你们都满意了?”雷东宝边说边拉开副驾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梁思申只好坐到后面。雷东宝不死心,没坐下就把梁思申的推测说了出来,又追着问:“是不是,是不是?”
宋运辉一时没吱声,想了会儿,才回头对梁思申道:“你怎么想到的?我还琢磨了一下午,就是不明白干吗大老远地要大哥来上海陪着。”
“外公这个老狐狸提示的。”
“难怪。”宋运辉说了两个字后便没了声音,似乎是专心开车。一边的雷东宝便心里明白,宋运辉肯定梁思申的猜测,他这时候反而没别的话说,长长叹了一声气,冒出一句“知识分子啊……”便没了下文。
宋运辉只得意有所指地道:“你别叹气,都是人在江湖,有些时候不得不做些妥协。”
梁思申听着明白,宋运辉这话是跟她说的,但她已经跟雷东宝夹缠不清地吵了一顿,心里早闷气一清,因此很能体谅宋运辉的无奈,伸手指耙了下宋运辉的头发,轻道:“理解。”
宋运辉提了一天的心才放下,对雷东宝道:“大哥,明天我陪老徐他们到上海各处走走,你要是也去,我就换思申的车子;如果不去,让思申带着你到处走走。”
“算了,我明天一早坐火车回家,你老婆我不敢麻烦她,这个麻烦精。”
宋运辉不知道梁思申怎么折腾了雷东宝,不由得笑道:“你那么大块儿怎么会真跟她动气。对了,你不是铜厂二号机组上马了,正对这铜矿流口水吗,你跟思申说说,她对收购什么的最懂。”
雷东宝到地儿了跳下,郁闷地道:“我跟你老婆没话说,又不能捏死她,又看你面上不能骂她,净挨她耍无赖。呀,老王先生太极拳很溜啊。”
“别说,跟我吵几句,你不是不闷气了吗。”
雷东宝听了一愣,看着梁思申甩手进门,忍不住对宋运辉道:“你老婆真是妖精,你吃得消她?”
宋运辉笑道:“她帮你消气,你还怨她?没良心。”
“都你们有理,你们这帮臭老九。”
那边外公缓缓地收起姿势,深深吐纳一口,才一边做起太极云手,一边不紧不慢地道:“东宝啊,你来,我跟你说。别生气,这种事常有,这个社会从来官最大,官说什么做什么,你看着听着就是,别往心里去,别认真拿他们当回事,他们要没了印把子,啥都没有。看看,他们做一辈子官的,跟我做一辈子商的,怎么比啊。这件事告诉你一个教训,别跟官做朋友,对他们,你能用,就交往,不能用,远远避开,理都不要理。你现阶段能用得着的只有你那些地方官,老徐这种官太远啦,你以后敷衍他一下就行,别太实诚。”
雷东宝没想到老头子把他叫过去说的是这些,他听着有点道理,但辩解道:“老徐以前是我们那儿的地方官,以前跟我很好,哥们一样。”
梁思申原本是进去的,闻言不由得从门口倒退出来,静静听完,哟了一声,以示存在。宋运辉对外公说的道理也懂,但没想到外公还会和颜悦色地宽慰人,看来还真是喜欢雷东宝的。他也站住,想听听后面还说什么。外公果然继续不紧不慢地道:“官啊,谁进了这条道,慢慢地,慢慢地,姓啥名啥都不重要了,最后都变成同一种人:官,这叫同化。没办法啊,大家都那么做,你能不那么做?所有的异类都是要做出头椽子的,活不长的,何况是在最磨人的官场。要么走人,要么成官僚,没第二条路。你听懂我的意思?所以你对哪个官都不要太当回事。”
外公这话说出,在场的其他三个都没了声音,尤其是从小在官堆里长大的梁思申,更是如醍醐灌顶。她不由得将眼睛瞥向正轰隆轰隆向着官僚方向奔跑的宋运辉,想到他这一整天的言行,不由得暗自叹息。她都快弄不清,外公这话究竟是对她说的,还是对雷东宝说的,她真是感触太深。
宋运辉也是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自己本来只是一个技术员,慢慢地,慢慢地,可不也成个“官”了。他看向梁思申,见梁思申也瞪着眼睛看他,院子迷醉的灯光下,他看到的是梁思申两只依然纯粹的眼睛。他想到,刚入大学做学生证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这样,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即使透过镜片,都能看到四射的光彩,不过他现在“官”了。
雷东宝知道外公这人说话一向高深得很,今天这是对他说,才说得那么直白,他也想了,外公这话对,比如陈平原,现在无官一身轻,人都大变样了,与过去说话做人完全不同。那么老徐?那就让老徐“官”去吧。他这下更没什么可憋气的了,说声“姜是老的辣”,这还是照搬刚才梁思申的话。但雷东宝还是不免想到,说来说去,他就是因为身份与人差距太大才受到此般待遇。他不得不反思出狱后被宋运辉强摁着施行的低调,他继续低调下去,人们会不会认定他一直没法翻身,从此看死了他?
宋运辉冲梁思申走过去,勉强微笑道:“外公真是人老成精。”“是啊,是啊。”梁思申一时难以回答,因为她想到小时候看人上她家的门,她爷爷她伯父还有她爸爸对待人家的态度,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她是最熟悉的,可是换作宋运辉求人的时候,她怎么就看不惯了呢。而她工作中,也有时不知不觉在利用女性的优势吧,有时候自知理亏,她不知不觉就小了声音,细了音调,让上司不忍指责。谁不是有求于人,又被人求呢?谁知道爸爸见上司时候又是什么模样,只是没让她见到而已。等听到宋运辉问她“想什么”,她没答,但反身一个拥抱亲吻,道:“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这一天可真辛苦。”
宋运辉没想到是这待遇,惊异了一下,碍于有旁人在,他没梁思申开放。“老徐来上海,事情基本上定了一大半……”宋运辉边说边推梁思申进门,等进门,将其他两人隔在门外,才道:“很多政策执行起来弹性很大,同一件事,你可以被高标准严要求,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很多都是看执事者的态度。遇到这种比较高级的审批,我这个主事的不出面,意味的是我们的轻慢,后果可想而知。可是我出面……我其实是个技术型官僚……”雷东宝在外面看到,心说这个妖精对宋运辉倒是腻得很,奇怪的是宋运辉现在小动作也多,跟以前很不一样。
梁思申道:“我懂。我在想我自己,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估计得侧重开拓,唉,以后跟官们打交道的机会可得多了,怎么办呢。哎,灰狼,不过你今天会不会表现得操之过急了点,显得太热衷。”
宋运辉还是背后冒出冷汗,佯笑道:“有吗?不过我是真的心急。老徐这儿是一关,后面还有无数关卡等着我。还有,思申,我来上海,一直蹭着外公的,而且一直以来是他在支持我,我得给他一个报答。”
梁思申有数,宋运辉自己工资不高,但是来上海用车用电话用什么,外公都是大方得很,主动奉上,锦云里有时都跟是东海厂驻上海办似的。可是宋运辉又怎可能白吃白用。再有,结婚以来两人的开销也都是她出大头,基本上宋运辉只要顾着他父母女儿的生活便可,像宋运辉那样的人,又怎可能心安理得。他横里没法出,总得想办法在竖里找补。可见,她无形中给宋运辉的压力也非常大。
外公锻炼完了和雷东宝进来,一见小两口又凑一起私语,就故意问了一句:“小辉,怎么样了?”
“可以了。明天我带他们去崇明一个农场走走,中饭外面吃,下午直接去机场。”
“唔,你跟我来,我拿几样东西给你,敲敲钉脚。思申也来,帮我找几张申报,今天听老徐说起过去的事,我想到有两张说到他们家的,刚看到过,找出来装个好匣子送他们。这种礼送出去比你们寻常请客送礼要有用点。”
雷东宝帮不上忙,但也跟去书房,一眼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书架,都惊呆了。他再看梁思申,心说书读多了不都是成书呆子的吗,怎么会出这么个妖精?雷东宝一点都想不到,书中还会出一个名叫“颜如玉”的妖精。
但是梁思申理解归理解,想到宋运辉白天神情的时候,心里还是怪怪的不舒服。
宋运辉第二天送走老徐,赶着回来与梁思申匆匆见一面,便不得不分离,回去处理工作。对于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太太,他即便是满满的操心,可也身不由己,只有相信两人自小建立起来的感情。回到东海,宋运辉又吩咐在北京的手下打点其他几位要紧人物,而他这边,则是开始照着审批将于近期获得通过的可能安排工作了。
自从春节团聚后,宋运辉基本上已经养成不间断经常给梁家父母打个电话的习惯,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问好而已。但是梁父总是想继续春节的话题,要求宋运辉找时间过来一趟,实地考察一下他看中的几家企业环境。他也会派人立即将这几家企业的资料专程送上。但当宋运辉提出要不要跟梁思申说的时候,连梁父都犹豫了。梁父最终还是要求宋运辉别说此事,等此事稍微有了眉目后再说。两人心照不宣,知道梁思申不肯滥用职权牟取私利的脾气。
宋运辉虽然答应了梁父,心里却是并不愿意瞒着梁思申,也没法做到装作忽略而忘记告诉梁思申的样子。那么聪明的梁思申在他面前总是简单、简单、再简单,几乎没用心机,全然透明。反而以前脑袋并不怎么样的程开颜都还知道对他用用心机呢。让他又怎么可能忍心瞒着梁思申做事。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趁哪天见面时候面对面地将事情告诉梁思申,她有情绪,也可以当场解决,而不用隔着一条电话线费思量。
可梁思申最近忙手头一个项目的上市,连续做空中飞人,他没法见到她,只好将事情先行搁置起来。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尤其是按照进程去了梁思申老家,与梁父会面,与梁父推荐的那些企业领导会面之后,他更是有些担忧。
雷东宝终究是没有如他赌气所说的第二天即走,既然来了上海,既然见到老王先生,他就磨着外公讨经验。他发现对着外公说他雷霆这半年来的发展就容易多了,因为他只要说个头,外公就心急地帮他想好尾,而且这想好的尾基本与他做出来的差不多。若是差得多,那他就缩回脖子等着老头子骂。老头子骂起来那是一点都不客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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