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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下邳。
官道上、丘陇间,全是携家带口往东北方逃难的人,由残兵败将护送着,风尘憔悴,踽踽而行。这背井离乡的人群布满了山野,沉默而温顺,从高处看去,仿佛缓缓蠕动的灰色的虫。
天空也是灰色的。春夏之交的江北,杨柳轻舒,桃花乱落,却在这阴沉沉的苍穹之下显不出本来颜色。
有人却是从东北边过来。
山冈上,那一架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男子其貌不扬,幽黑的眼睛里沉淀着数不清的渣滓,正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不断北逃的人流。
终于他对着车内的人说了几句话,自己跳下车来,往那些兵将走去。许多人见了他却避得更远了,他们已习惯了在逃难的路上不要同人说话。
“将军——这位将军!”他终归还是抓住了一个盔甲残破的小兵,“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南边出了什么事?”
那小兵被他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只得叹口气道:“可不要叫我将军。你不知道吗,下邳昨日已陷落了。”
“下邳?”男人却一脸茫然,“陷落?谁来攻打下邳了吗?”
小兵哭笑不得,“老兄你是哪里来的人啊?柳将军渡了长江你知不知道?他一路北上打进了下邳你知不知道?!”
旁边立刻有人提醒他:“喂,那是叛贼,不是什么柳将军。”
“谁知道明日他还是不是叛贼呢。”小兵却更笑了,“我是烦透了,每来一位将军便要重新征一次兵,这还算好的,若抵抗得激烈了,入城时还要杀人越货呢!我们都说还是回雒阳得了,就算十恶不赦的老贼,也不敢把京城的人都杀光吧?”
男人愣愣地放下了手,却仍然只是重复:“昨日下邳陷落?”
小兵揉了揉被他抓痛的手腕,“嘁”了一声便往前走去。男人忽然又道:“你们这样如何逃得出去?你们还带着刀兵,其他州界不会收容你们,雒阳城更加不可能……”
“逃难还能想那么多?”那小兵却已经走得很远了,只有声音遥遥地传来,“老兄真是富贵久了,没见过逃难吧?”
袁琴呆呆地立在道上,杨花濛濛扑面,无数形容枯槁的难民和垂头丧气的逃兵从他身遭面无表情地穿行而过。
富贵久了?
他——富贵久了?
开什么玩笑?!
“小叔叔!”
孩童的声音在山冈上喊他,他回过头,阿铖正跳下马车,双手挥舞着朝他笑叫。在他身后,马车车窗拉开,林寡妇好像也正凝望着他,对他微笑。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竟然还选择带着他们往南逃!
他转过头,看向南方。那里地势平缓,林木繁茂,数条纤细河流穿行其间。忽然树林中飞出了成群的鸟雀,在上空乱糟糟盘桓一阵之后,也往北边飞来。
他目光骤然一紧,“不好!”他脱口而出,“大家快逃!”
然而来不及了。很快,所有人都听见了从南边的树林里传来的疾速的马蹄声,人们大惊失色,原还生无可恋地缓慢行进着的,这时候纷纷都扶老携幼地奔跑起来,许多人摔跌了,尚无人去搀扶,便立刻被更多双足履踩踏过去……
渐渐地,那追兵们出了树林,甲光刺眼,蹄声刺耳,乌泱泱一片看过去,至少是三千人的前军……
袁琴被人推搡着往后趔趄,他急道:“不要往一个方向走,分散,大家分散!”视野中突然见到一个骑马佩刀的将领,他抢上前去抓住了对方的马笼头,“你快吩咐大家稳住!让你的兵集结过来殿后!”
那将领却突然勒紧缰绳,马儿甩脱袁琴双蹄腾空,立刻就要踏了下来!
“你——”袁琴惊愕得不知说什么好,眼见得那马蹄就要将他踩死在这里,他只觉得手足发凉……
他算计了大半生,自诩也是个算无遗策的谋士了,可原来他仍然没有算清楚过人心。
“你发什么呆?!”突然有人将他往一旁狠狠一推!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林寡妇竟然挡在了他的身前,而与此同时,那马蹄落了下来,径自踏在了林寡妇的胸膛上,又往前飞奔而去!
鲜血泼溅了袁琴半边脸,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
那年,大唐的军队向西走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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