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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被动,被我拖着走,你没什么自己的兴趣爱好,你最大的爱好就是家人和我,我得意。”
宋运辉本想反对,但听了最后一句,立刻没了脾气,悻悻地道:“我还是有爱好的,音乐,尤其是大提琴。其实你周末回来我未必有时间陪你,我得对老徐公私不分,你还是在香港玩吧。”
梁思申将功补过:“我还是回来,气象预报说台风提前登陆上海,不回就糟了。大灰狼,我很爱你,不许生气啦,你再生气我只好哭了。”
宋运辉无奈,她好像比他还委屈。他压根不舍得跟梁思申说重话,明知道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还是接受威胁,克制了自己情绪,反而是他解释了好几句才作罢。但回头想到老徐的态度,尤其是想到女儿可能的天性,和梁思申对他似乎谈不上如胶似漆的新婚感情,他满心烦闷,又拿这些人没办法,只有一门心思地烦杨巡。再想到那些梁思申的同学又不知道怎么黏梁思申,肯定跟杨巡一样的腔调,他就更烦,心里一肚子无名火,越发地厌恶杨巡。
这一夜宋运辉都没法好好睡。女儿的事有待他回家好生验证,他还想好好跟女儿的老师谈话,他需要对女儿做横向比较。但他又很焦虑,他接触过梁思申的童年,有些……真无法比较。他好歹安慰自己,像他和梁思申都是出类拔萃的,他不能对女儿过分要求。而他更是做梦都梦到梁思申亲口跟他确认不再去印度,而是去东海陪他。他甚至有些怀疑即使他有时间,梁思申都不需要他陪着玩,因为他不会玩。他有些忧心他和梁思申之间的观念差距,他还忧心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梁思申的活跃脚步。
早上还是梁思申一个电话进来叫醒他,他才知睡过了头。清早听到梁思申的呢喃声音,他只想无数次地说“我爱你”,但梁思申早就比他说在前头。他一时满心舒坦,可又满心莫名的焦虑。一直到出门与同事会合,才将这些情绪放在心底,不再胡思乱想。
梁思申心里却是奇怪宋运辉的情绪,心说他不至于这么封建吧,难道他见不得她与男性朋友的正常交往?可又看着不像,他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她想难道是因为撇下他去印度,他认为她不够爱他?那是冤枉她。但梁思申不想放弃爱好的印度之行,只有多加行动抚慰丈夫。她争取周五就回上海,特意等在机场,迎候比她晚两个小时到达的宋运辉,她要让宋运辉知道,她有多么在乎他。
宋运辉与几个同事一起飞到上海,出来意外见到拖着行李的梁思申,果然非常惊喜,撇下同事就两人一起走了。留同事在他身后做了很多鬼脸。两人回到锦云里也没多停留,听外公说明一下明天怎么安排,两人就出去外面共享情调晚餐。地点都是梁思申安排,一向都是这样。宋运辉惊异地看到,在银河宾馆用完饭后,穿着下摆长长短短的怪诞T恤的梁思申将他带入另一楼层的GalaxyDisco。这是宋运辉完全不熟悉的世界,而梁思申进去却游刃有余。但梁思申不放他游离,硬拉着他进舞池泡着。可怜宋运辉连慢三慢四都不会,何况蹦迪。他手里还被梁思申塞了一罐啤酒,他不幸还因为热得满头大汗而喝了好几口。渐渐地,酒精上头,他才有些放开,好在周围人头攒动,谁也不会关心他怎么动,他开始觉得拥着爱妻在舞池里摇摆很愉快,他也不知道是他带着梁思申跳,还是梁思申带着他跳,反正借着酒劲放浪形骸了一夜。
等走出舞厅,都觉得耳朵一清,浑身舒爽。宋运辉忍不住道:“我们走走,今晚上空气很好……还不想回家。”
梁思申笑道:“你堕落啦,有趣吗?这就是夜生活。心理疲劳时候肆无忌惮出一身汗,完了就不钻牛角尖了。”
有些借着刚才跳舞的泼辣劲,宋运辉酸溜溜地问:“也是跟我一起一样的跳吗?”
梁思申呵呵一笑:“下回我带你去DD’s,另一种风格。嘿嘿,要是被小引看到,又要指责我耍流氓了。”
宋运辉大笑,没穷追不舍:“去美国考察,虞山卿想带我去跳舞,我还一口气拒绝,也差点说他想带我堕落。以前我刚毕业,有一阵子流行跳舞,但又被禁止,不能公开,跳舞就有些走向……堕落,呵呵,什么黑灯舞贴面舞的,还被抓过几个人,当流氓罪论处。以前大寻就是跳舞的干将,偷偷摸摸不知道跳了几回,还为跳舞打架斗殴。所以我印象中的跳舞都比较不堪,今天看着还行啊,也没什么妖魔鬼怪。”
梁思申大感兴趣,没想到跳舞在国内还有这么一段曲折历史,立即缠着宋运辉给她说说。两人不急,沿着马路走了会儿,又吃了一回粤式宵夜,才油光满面地回家。两人的说话远多过平时。宋运辉心里积累的焦虑化解了好多。
06
雷东宝没想到老徐又会想起他。他出狱后接受过宋运辉的警告,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联系了一下老徐留给他的电话,在接电话的人那儿留言,结果果真没联系上。对于这回的被邀见,宋运辉说以平常心对待,但是雷东宝无论如何都平常不起来,更想不出老徐为什么忽然想见他。他忍不住请教他现在的高参陈平原。没想到陈平原现在无官一身轻,说话很彻底,说老徐能力见识都好,可老徐自以为平易近人,其实一直不露痕迹地骄傲着,因此团结不了群众。老徐自己可能还感慨生不逢时,天妒英才。陈平原还说老徐这种人清高,跟老徐比清高或者跟着老徐清高都落下乘,不如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根粗肠子捅到底,反而容易说话。但陈平原也说不出老徐见他做什么。
雷东宝心说自己过去与老徐交好,难道是沾了粗野的光?但他还是穿戴整齐了才去上海,穿的是韦春红为他在外贸制衣厂淘来的专门做给老外穿的特大号T恤。是梁思申在机场接的他,说宋运辉刚接了老徐一家走。雷东宝见到梁思申的大切,伸掌使劲拍了两下,好生喜欢,可又嫌没他的轿车派头。梁思申听着晕倒,但没解释,请雷东宝上车开走。她非常想不明白,宋运辉嘴里跟仙女一样的他姐姐是怎么跟雷东宝成一家的,而且据说还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倒是上回元旦遇到的那个干瘦女子与雷东宝才是异常登对。
梁思申开车飞快,雷东宝都替她捏把汗,结果几乎是与前面宋运辉的车同时到达锦云里。梁思申惊异地看到雷东宝肥胖的身躯嗖地飚出车门,与前车出来的那个老徐紧紧握手在一起。梁思申从小对于老徐这样的人见得多,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她对于宋运辉的殷勤和雷东宝的热情都侧目,不过违心地承认,雷东宝这个粗人的热情更中看一些。
对于老徐家父母一进门对锦云里青眼,她也不以为奇,倒是对老徐儿子的一脸大方比较喜欢,她还奇怪外公的酸文假醋。她看到老徐父母送了一轴草书给外公,说是老徐父亲写的,外公连声叫好,但据她了解,外公在字画方面见识是不怎么高明的,高明的是外婆。
众人寒暄后,老徐母亲招手请她过去,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打量后,才道:“果然是个清俊的女孩子,喜欢的都跟人不一样。你还喜欢玉石?”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今天知道贵客来,我带着这串小时候玩的东西,想着阿婆肯定也喜欢,果然。阿婆里面请,一路辛苦,先喝喝茶休息一会儿。”
外公难得摆出慈祥的样子,道:“思申从小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看这位小公子刚才进门研究了一下青砖地面,难得有人留意脚下的细节,看来以后也是个人物啊。请,里面请。”
这种风雅的招呼,别说雷东宝插不上嘴,连宋运辉都只有帮着收卷轴的份儿。宋运辉看到梁思申非常收敛地扶着徐母一起进去,不由得微笑,对老徐道:“很希望我的孩子跟小徐一样有格调。”
老徐微笑:“这是指日可待的,环境造就人。”
宋运辉当然知道老徐说的肯定不是宋引,而是他与梁思申的孩子。他陪着老徐进门,留心看到,老徐一进门就是满脸兴奋,对着一屋子旧家具满心喜欢的样子。老徐父亲也是连连说不舍得坐,还是在外公的再三客气下,终于坐下。但外公一看梁思申放着桌上已有的茶盏不用,却亲自动手搬出一盘子各式各样的茶盏来,终于隐忍不住,奇道:“你怎么拿不成套的东西招待贵客?小孩子不懂礼数。”
梁思申笑道:“才不是,我看阿公自己的字都写得那么好,怎么还会看得上匠人描着字的杯子,赶紧换了没字没画的,免得贻笑大方。”
徐母笑道:“妹妹真是有趣,我也不喜欢什么粉彩五彩的,就喜欢一水儿纯粹的宋瓷。最最讨厌后世匠人画蛇添足,我家里好好一只玉壶春瓶吧,偏偏被哪个不懂意趣的匠人写上‘冰清玉洁’这四个字,生怕别人看不出瓶子的冰清玉洁似的。再说这种瓷器上描出来的字,怎么能跟纸笔写出来的比。”徐母果然挑了一只建窑的杯子,徐父也是踊跃地选了一只蟹青铁口的杯子,老徐挑的是一只白色的,小徐没得挑,拿着剩下的一只艳艳的粉青荷叶碗喝茶。
宋运辉一边看着,这才明白梁思申投其所好的用意,连外公都心里赞许这个马屁拍得高明。于是大家的话题立刻从客套转移到对清朝满是吉祥寓意瓷画的非议,这方面正是外公擅长的,外公立刻把过去非议外婆喜欢粉彩的话语搬出来与大家品评。外公说瓷器的美在于釉色,在于器形,宋朝之后善用了釉色,先是发展出青花,后来越来越五彩缤纷,却丢弃了本,抱住了末,越来越无美感。要不是客人在,梁思申听了还真想由衷地表扬一句“终于说了点人话”。
大家议论一番,外公这才满意来客的格调,邀请参观他地下室的收藏。其实大家都是奔着这收藏来的,可非得如此水到渠成一下,才显得大方体面。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自始至终没发一言的雷东宝立刻就说:“我不下去,我看了也白看。”
梁思申自端出茶水后便一直旁听,没再有插嘴之类的行动,这下也道:“我上面陪着大哥,我对那些曾害得我从小提心吊胆擦拭灰尘的东西没有好感。”
梁思申的话,只有外公和宋运辉明白真正意思,小徐还笑道:“我跟梁姐姐一样抵制,但这儿的要看。”宋运辉自然是陪了下去,但是梁思申看着他的举止,心里一阵不适,不由得扭开了脸不看。
雷东宝闷了一早上,等那些人全下去不见,他用难得的小嗓门轻问梁思申:“你知道老徐现在是什么级别?”
“行政级别?看官衔,应该是正厅。”
“那不是才比小辉大一级?十年前他离开我们那儿时候已经是县委书记了。”雷东宝不由得想到陈平原的那些话。初听的时候还真难听,可现在回头一想,尤其是对比着他家小辉,看起来陈平原的话还真有理。
“不能这么比,还得看权大权小,再说越往上,越难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似的,小辉十年后还是副厅都难说。”
雷东宝奇道:“你不是洋人吗,这种事也懂?”
梁思申笑道:“我会背九九表之前就能背这种行政级别,比宋还早知道呢。我遇到文化人才说自己是洋人,要不然难道露怯给他们?就跟你似的,开口闭口‘我大老粗’,人家都不好意思再挤对你。”
“被你识破了,你这小姑娘真好玩。”雷东宝哈哈一笑,“哎,你和小辉,谁听谁的?”
“你和韦嫂,谁听谁的?你先说我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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