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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钱塘当然不是聋子,听到那不知准确身份的剑仙老前辈要让自己与世子殿下过招,虽说大体是一些慢慢喂招以供殿下养刀的苦力活,可他练的是观潮重剑,出手不如其它剑术来得细腻精准,万一伤着了世子殿下,找谁诉苦喊冤?找护短著称的大柱国,肯定是找死。跟世子殿下说刀剑无眼的大道理?这位殿下如何看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子,指不定就得被穿一路的小鞋了。吕钱塘心中哀叹,罢了,兵来将挡,到时候该杀该剐都只能豁出去,大不了站着不动让世子殿下砍几刀。
三人联手与符将红甲人一役中被徐凤年斥责一句滚开的舒羞眼眸子笑弯起来,咋样,这回轮到你吕钱塘吃瘪了吧,偏偏要学剑,老娘且看你如何收场。舒羞轻轻呸了一下自己,什么老娘,小女子还年轻着呢,世间几个女子到了三十岁还有自己这般花容月貌?掐一掐脸蛋,肌肤都能滴出水来。
不做巫女许多年的舒羞在这边孤芳自赏,徐凤年已经起身,青鸟付账,多给了几两碎银,已经让酒摊子欢天喜地。
望着马队缓行,卖酒的老板坐在空桌长凳上,掂量着碎银偷着乐,难得给自己倒了一碗让伙计从酒缸底下捞起来的杏花儿酒糟,这玩意卖不了几个铜板,却也能解乏,老郎中更说过可以暑扑风湿冬浸冻疮,一些被蛇蜂叮咬的村夫都习惯来讨点酒糟去解毒,百试不爽。店老板抬头看了眼招牌旗帜上灰扑扑的三个字,心想啥时候拿下来好好清洗一番。
正当他寻思着小事的时候,感到地面剧烈颤动起来,转头一看,只见为首一名手提一件陌生巨大兵器的将军率领百余人的骁骑轰然而过,老板揉了揉眼睛,没看错,正是刚才那个在风流倜傥公子哥面前十分恭敬的重甲将领,他也远远看见过几次雍州兵马的行头,已经算是震撼人心,可眼前这支骑兵却是更雄壮锋芒,除了当头魁梧将军,全部骏马轻甲,个个佩有一柄制式北凉刀,背负弓弩,那刀,店老板依稀认得,春秋国战中,这种杀人刀的名声早已传遍天下。早先王朝上下无数人以获得一柄北凉战刀为傲,后来朝廷下了旨意,不准北凉军卒以外私自佩有此刀,否则以犯禁论处,这股汹涌风潮才逐渐淡去。
娘咧,雍州的貂裘子弟哪一个出行能让一百精锐骑兵紧随其后的夸张阵仗?
是从北凉那边来雍州游玩的将门子孙?可雍州这些年明摆着与泉州一起跟凉州争锋相对,这一点连他这种小百姓都心知肚明,怎么有北凉的纨绔有气魄调动军伍来雍州境内驰骋?这不是硬生生打咱们田刺史的脸面吗?店老板将碎银小心收起,一手护住才喝了小半的白酒碗,一只手抬起摇了摇,扑散灰尘,想了又想,还是没整明白那言谈和气风度雅致的公子哥是啥来头,总之是生平仅见的大人物了,老板等尘土少去,这才提碗喝了口酒糟,感慨万分道:“这位公子,家世气量可真了不得,回头要跟家里那没见过世面的婆娘好好说道说道。唉,可惜不是咱们雍州的,否则与人说起都有面子。”
曾在大雨中与宁峨眉并肩与那可怕红甲人死战一场的凤字营正尉袁猛,是一个出身北凉中等士族的武将,文官仕途这条路走得不顺,便从军北凉,自小与族内一名从江湖上退下来的隐居教头习武,袁猛枪法尽得真传,与师从北地枪仙王绣的小人屠无法比,可也算是一员冲锋布阵都可独当一面的双全骁将,说实话出行北凉才一天时间便折损了兄弟几十人,让视兵卒如同手足的袁猛恼得吐血,更气闷的是这等委屈偏偏不能摆在脸面上,总不敢去跟那位世子殿下说三道四。
说来好笑,袁猛与大戟宁峨眉官阶竟是一样,从六品,不上不下的位置,但袁猛对宁将军却是打心眼服气,北凉四牙比起大柱国六位义子显然要差得有些距离,可在北凉军中,那六位各自领军的大将位高权重,难免不可望更不可即,四牙虎将却更容易亲眼见到一些,边境上战场厮杀,平时庆功喝酒,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袁猛看来四牙中数宁将军最得军心,每次陷阵身先士卒,与大柱国如出一辙,回到军帐,平易近人,远比典雄畜这类脾气暴躁动辄鞭笞的将军要好相处,尤其是小小河阳郡县城,宁将军一戟便将那个不长眼的东禁副都尉挑翻下马,卜字铁戟抵住那人心口,那人在戟下屁都不敢放一个!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这才是北凉的猛将!
宁峨眉突然提戟停马,转身朝所有轻骑大声笑道:“世子殿下方才喝酒时与我说,若他当日在颖椽城门口,便要那东禁副都尉剥光了吊在城门上!”
袁猛一怔。
凤字营一百亲卫骑兵大概都是与头领袁猛一样的表情,心头有些波动,却不太当真。
宁峨眉只是将话传到,便继续策马前行,那枝巨戟几乎曳地。
按照既定行程黄昏中要进一座城内休息,徐凤年却没有进城,让吕钱塘挑了一条小道进入青城山脉,这意味着除非找到山上的宫观寺庙,一行人今晚都要睡在荒郊野岭,青城山大小六十四峰,诸峰环绕如城池,古木终年青翠,绿意重重,故名青城。
雍州有三大绝妙美景,最东边是号称有剑仙一剑东来得以劈出的“西去剑阁”,险峻第一,南边相传有圣人骑牛而过的夔门关,雄浑无双。再就是这个出了一位青城王的道教名山福地,本是九斗米道的一处洞天,那被老皇帝御赐青城王的青羊宫宫主,却是个出身龙虎正一教的道士,算是鸠占鹊巢,把香火鼎盛的九斗米道给统统驱逐,只剩一座青羊宫独占鳌头,所以现在青翠绵延的青城山年年香火骤减,比起其它名山要冷清很多,实在是与青城山的响亮名头不符,祸不单行的是访客少了,占山为王的草寇却是多了起来,一股一股散兵游勇行踪不定,与青城王一同称王,官府剿杀起来十分麻烦,便是重金之下有山中老猎户愿冒险带路都会经常扑空,数次波折后,郡守见那青羊宫宫主不领情便算了,竟然还倒打一耙说官衙惹是生非,在这块清净地上呱噪不休,一气之下便更不乐意劳民伤财,除非是吃饱了撑着来青城山探幽赏景的达官显贵不幸遭劫,迫于压力才出兵进山,寻常百姓遇险,一概不理。
官府就等着这青城山变成一座死山死城,看你一个空有名号的青城王如何去维持香火。
世子殿下更改行程,九斗米老道士魏叔阳颇有感触,年轻时候曾在后山一峰结茅而居,只不过他可不是年少慕道的那种人,种种灰心过后才做了道士,对青城山有些感情,却不深厚,只是对那青城王驱逐九斗米道的行径相当气愤,若非有护卫世子殿下的重任在身,非要青羊宫与那龙虎山出不了头便来青城山封王的道士理论理论。
青城山本就以多雾著称,入山半个时辰便显得格外暮色沉重,徐凤年不急着让吕钱塘去找寻夜晚歇脚的地方,骑在白马上,意态游哉,鱼幼薇一路听着老道魏叔阳介绍青城山幽甲天下的风景,并不担心风餐露宿,当年西楚皇城十数万百姓逃亡,她与父亲被洪流裹挟其中,什么苦头没吃过?
徐凤年当年便是听着山上有道教排名极为靠前的洞天福地,才离了官道上的山,结果大白天就遇到了一伙剪径蟊贼,你追我逃,实在是狼狈透顶,徐凤年想着想着便嘴角翘起,若非知道老黄是剑九黄,可能还要很晚才知道这缺门牙爱喝黄酒的家伙是个高手吧?当时徐凤年是骑在马背上,老黄却是在马下背匣扛行囊撒脚狂奔,丝毫不慢,那副瘦弱身板若是常人,哪里来的气力充沛如海,跟着骏马跑了半座山?那会儿怎么就没想到?
徐凤年回过神,凭着记忆看了眼熟悉景色,笑道:“吕钱塘,在往上一里路,就有一座废旧道观,你先去打探一下。”
吕钱塘领命而去。
山上阴湿,鱼幼薇有些泛冷,抱紧了武媚娘,徐凤年瞥见后柔声道:“晚上你就和姜泥睡在马车。”
鱼幼薇神情复杂,低下眼帘,与抬头的武媚娘相望。
没多久吕钱塘返回,恭声道:“回禀殿下,确有一座空落道观,并无闲杂。”
徐凤年点了点头,转头对杨青风吩咐道:“去抓些野味。”
杨青风身影一跃,没入密林,那匹马依旧温驯前行。
道观还是那座道观,只是被当年还要破败不堪,吕钱塘在捡了柴禾在院中升起火堆,今晚他们三人自然要轮流值守,若是舒羞不肯,吕钱塘也不计较这类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三位王府扈从,地位谁高谁低,大柱国懒的说,世子殿下也从未给句话,似乎要三人在途中各自去争,至于手段谁强谁弱,还真不好断言,吕钱塘对手中赤霞剑信心百倍,可也不盲目自负,对上符将红甲人,舒羞的内力不可小觑,杨青风的诡谲手法更是晦暗莫测,退一步讲,争了又如何?那被世子殿下唤作青鸟的婢女,今日那次出手便让他震惊。
杨青风抓了几只山鸡野兔回来,更扛着一只野麂,但世子殿下却独独看中那几只野鸡,笑眯眯道:“这可是青城山的特产,白果鸡,啄食白果生长,肉香比野麂还要过分。等会儿你们尝了便知,前提是本世子管得住嘴没独吞。”
道观后头有一口清泉,青鸟和被徐凤年一瞪眼使唤去的姜泥一起剥皮清洗。为长远做打算,徐凤年让青鸟手把手教授烤鹅都能烤焦的姜泥如何掌握火候,徐凤年坐在台阶上,绣冬春雷两柄长短刀叠放在膝上,出行所带私物不多的鱼幼薇不愿席地而坐脏了衣裳,抱着武媚娘站在徐凤年身旁。老剑神倒是四脚朝天躺在最高一层阶梯上,枕了一块随手拣到的青石子,杨青风在院外喂马,舒羞和吕钱塘一左一右两尊门神守在院门口。
徐凤年光等着美食入嘴,转头指了指远处一座巍峨山峰,轻声道:“那边山顶就是青羊宫,若是雨后天晴的夜晚,可以看到千灯万灯朝天庭的奇观,只不过我这也是听老黄讲的,不曾亲眼见到,当年在山下那边便被人打劫,跑得差点累死,慌不择路,骑马进了林间小道,被一根低垂枝桠给打下了马,于是就和老黄一起被绑带到这里,好在有惊无险,还因祸得福尝到了半只白果鸡,好像我大发慈悲分了陪我一同遭罪的老黄一只鸡腿,还是半只来着?总之就把他给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笑死我了。”
鱼幼薇却看到说笑死了的世子殿下,一点都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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