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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阁已过散值的时辰,宫门要落锁,司务先将昏迷的书令史田林子移至宫门外最近一处官舍,既通报了主官李祜,怕是要问话,这司务寻来大夫,一时间便也未再走开。
在台阁,书令史已是品阶最低者,多由寒庶子弟担职,事繁位微。田林子正值双十年华,生得文弱,动辄红脸,在此当值也不过开春的事,由原大尚书虞归尘最得力吏部郎小选而来。台阁人事如何动荡,却很难波及到他们这一众本就无关紧要的寒门小吏上,琐事杂事依然记在他们头上。田林子入阁晚,人也腼腆,做事却一板一眼,极为较真,他所掌管者正是登记各司官吏来度支部开支事宜。
今日一早点卯过后,田林子照例坐于几旁,摆好登簿,正襟危坐,直到门吏一前一后领进两人来。田林子每日所接待者,几乎皆比自己品阶高,遂要起身见过礼,方得回几旁援笔。
“请问是哪一司?”田林子按部就班问这先来的道,来人一笑道:“司农司,来申请用钱。”说着将竹木所制名刺递了过来,田林子一面看,一面记下,待事了,方问道:“请问要度多少?”
这名大司农史青亲遣的都水司务遂又掏出一份报表来,道:“某的主官已将筑堰围湖各样所需明细标注清楚了。”
司农司来申钱,田林子一个春天已接手几回,史青的笔迹也早已熟稔,遂垂首辨了一辨,将这份报表叠放好,又将名刺还给都水司务,道:“可以了。”
见那都水司务随即被一度支司务领去支钱,后面这一人便将自己的名刺递上,田林子见他名刺上所写正是礼部员外郎底下司务余庆之,不急着登记,只问道:“敢问可是也要用钱?”
余庆之敷衍应了一句,心道问的只是废话,早听闻度支部来的新记事令行事规行矩步,一股憨直气,方才暗中看了,果真如此,且又见那司农司的人倒也算利索去了,轮到自己,这书令史却止步不前,心中已是不豫。
“请问要度多少?”田林子浑然不觉,又问道。
余庆之没有那都水务司备的详细,张口就来:“二百万钱。”
二百万钱,田林子心底默念了一遍,“这是要作何用处?”
“三月三的曲水宴,每年的惯例,”余庆之冷嗤一声,“怕你也是不知何为曲水宴。”
横来一句揶揄,田林子听得登时涨红了脸,将笔轻轻一放,道:“余司务请回,度支部这笔钱不能支给礼部。”
余庆之一怔,冷哼道:“以往礼部的钱皆于度支取用,今日为何就不可了?”
“以往是以往,自凤凰七年始,这些宴乐文学开支,不归度支管了,还请余司务去少府支钱,”田林子一本正经解释道,“还有,即便是度支这里可行,下官也做不得主,因我部有了新规矩,凡各部有司来申请超百万钱者,须由主官审批,再由录公最终定夺。”
余庆之听得了然,嗤笑一声:“中枢如今三位录公,你说的是哪一位录公?”田林子依然认真:“自然是大司马。”
“少府左中右三署,加上织染署、掌治署只管宫廷内部事务,如今也都裁减过半,其余还有诸冶监、诸铸钱监管,你告诉我,哪一处管这宴乐文学之事?上一回春宴便是在这支的钱,为何这次就不能了?”余庆之很快咄咄逼人起来,讥诮一笑,“也是,礼部既不管钱,也不掌权,更没有司农司跟大司马如此深的交情。”
便是之前顾仆射掌着度支大权,从来都不曾让台阁各部太过为难,只说曲水宴一事,仆射虽贵为度支主官,却事事亲为,钱财布置上礼部亦无须存半分之忧。余庆之等一众司务向来喜他风雅又随和,如今顾曙一去,本就清水又清闲的礼部,在度支部这里连钱也难支,余庆之不由忿忿,再想方才那都水司务真是可谓便宜到极处,又见田林子油盐不进的一副模样,冷冷一笑:
“你这般隳肝沥胆,在台阁里倒可惜了,怎不见大司马将你也调去公府,如今台阁味如鸡肋,大司马早弃如弁髦,公府里头才都是他的心腹之人,你在这台阁道貌岸然,倒是演给谁人看?”
田林子虽无城府,历练也少,却也听出他这番影射诽谤之意,红脸驳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还请余司务慎言慎行,司务难道不是台阁一员?这些规章制度自当遵守,缘何要说些古里古怪的话?”
余庆之听他掉起书袋来更是不屑:“难为你这种出身还识得字,知道三复白圭!”说着沉下脸,扬手就扫掉了田林子那案几上所呈记簿等物什,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教训我还轮不到你这贱民!”言罢就要扬长而去,不想田林子忽遭辱骂,倒有几分气性,一把过来扯住他袖管:“你……你为何要骂人?我既是吏部郎擢选,便是天子命官,你身为礼部司务,怎会不知这个,随口辱骂天子……”
“骂得就是你,”余庆之高声打断了他,轻蔑一笑,拽了下袖管竟未动弹,遂一把拎了田林子衣领一封拖着他往地上重重一推,也不管他到底如何,提脚去了。
田林子凑巧摔至几案角上,后脑登时撞得塌软一块。外面门吏因他二人声音不觉大了起来,入耳两句,很快见余庆之拂袖而出,一脸怒气,又听得里头一阵闷响,忙进来相看,只见田林子正费力挣扎起身,赶紧过来相扶,顺道关怀几句。田林子面色难看得紧,咬牙坐那几旁苦苦相撑,终捱到快要散值,一阵天旋地转头晕恶心,便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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