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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刚过了惊蛰,原本笼罩了京城的白雪累累已经开始呈现消融之势,青砖严整的大道上没有了莹白之色,盛京河道上不久前还层层厚压的冰面也早已融化,与十里扬长的河水混为一体流往城外各地,气温渐暖,河边的植物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头,迎春、兰花、水仙密密麻麻形成一片艳丽的天地,争奇斗艳着,连最为温和的杨柳也开出了嫩绿的枝桠,朝阳初升,广阔的天际被晕染地橘红一片。
清风穿着小厮统一规划的襟褂,腰间还别着那根玉箫,他抱着满满当当的鸽食进了孙府大门,绕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后穿过灰白的拱门,清风看到了坐在楼台里看书的孙桥。
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将满怀的鸽食放到了木桌上。
“喝水。”孙桥抬手递给清风一盏茶水。
他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略带些警惕地望着面前的看似病弱的青年。
孙桥看着对方的动作,轻挑了一下眉梢,他觉得嗓子莫名地痒,放下茶盏后轻咳了几声。
“……”清风扭着浅淡的眉,欲言又止,心下纠结了几个来回,他终是走上前给不停咳嗽的青年递去了一杯茶水,深绿的茶叶浅浅地漂浮在微烫的水面上,赫然就是孙桥方才赏给他喝的那盏。
好久才止了咳意,孙桥心里对这具身体实在厌烦地不行,但眼下也别无他法,他微微低着头,看到了这小厮的举动后深觉无奈,“就如此惧我?”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忠心,只要办好我吩咐的事,你的性命自然无忧。”孙桥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干涩苍白的薄唇上多了几分明亮的水色。
清风听了孙桥的话,几乎是立马就回想到了被对方用刀尖抵住颈间的瞬间,那种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肉被人拿捏住生死的惊惧感还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过度回想,总觉得那锋利的刀刃上沾染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当时的孙桥制住清风后,强迫他吞下了一颗琉璃珠般大小的黑色药丸。
“我去看了宝芝堂的大夫……”清风皱眉看着自己手腕处的脉,“他说并无大碍。”
可三日一次的剧痛从来都是如期而至,也未曾拖沓延迟过,清风想,昨晚才重温过的疼痛让他此时想来便觉得无法忍受,那一锦帕的鲜血更是无法争辩的事实。
孙桥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呵,“是啊,”他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明明一丝褶皱都无的衣袖,有些好笑地看着明显是弱冠不久的小厮,“如此,你定无法要挟与我了。”
奸诈。
清风憋着满肚子的怒气看着孙桥,忽然觉得数月前那个静静聆听他吹奏玉箫的如玉公子竟从未被他了解过。
“好了,说说吧,”孙桥不理对方又在思询着什么,他一句话拉回了话题,指腹缓缓摩擦着青竹茶杯的杯沿,俊逸的眉眼间布满了清风看不懂的捉摸不定,“关于我要你打探的,‘饵’。”
孙计下了朝,乌色的朝服还整齐地穿戴在身上,腰间佩着的两枚玉环随着他的走动互相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路径直走过来,凡是见到了他的下人均是隔着老远便开始躬腰行礼,以表尊卑,孙计一向是以温和的形象示众,今日也是如此,他和颜悦色地经过了数十个下人,然后开始在层峦叠嶂的树林中穿行。
尽管他的心情实在谈不上愉悦。
当今圣上登基已有十载,他孙计在外人看来的确是有权有势又得圣宠的一品大臣,十年前,正值三十岁的他亲自率领着三十万朝兵一举攻破了京城最外围的那道朱雀门,他依稀记得,那年,登上养心殿的半百阶梯都是由赤红色的鲜血铺染而成的,白玉砌成的砖地被无边无际的朱色所污,他就拎着先皇的脑袋站在殿前,放眼看去,竟再无一处洁白的砖块。
阎罗地狱,不过如此。
之后圣上登基,宫人、臣子、百姓,无一不五体投地,三拜九叩,直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势之大响彻天地。
也是因为这些,孙计得到了他该得到的一切——外人眼中的权势、金银、名利,可这几年过来他究竟是得到的大过失去的,还是失去的大过他所得到的,孙计的心中自有一杆秤。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功高震主,就像百年前的被定为逆贼的将军叶棠那般,最终还不是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孙计矮身穿过一扇微瑕的白玉拱门,他想着,心下沉沉地叹了一口浊气,故而为免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亲手交上了手中的兵符,褪下武袍,披上了文绾。
可如今看来,圣上还是说不上满意,疑心是所有帝王的通病。
孙计斩杀了亲信副将,杜绝了绵延子孙,他让自己一家人都苟延残喘在京城这个如同皇帝圈养的铁笼内,只为存活,觉得他懦弱也好,卑微也罢,但只要有这院内的人陪伴,就都是好的——孙计心下想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孙桥正坐在轮椅上微弓着腰背,俯在书案上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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