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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坊之后,王府中早安排了一驾不甚起眼的青蓬马车在坊门外等候。
与家奴们汇合之后,李隆基便又回望向王仁皎。虽然刚才无钱会账的场面实在是让人感到尴尬,但王仁皎主动扒下那件锦半臂典作酒钱的举动,还是让李隆基对其好感大增。
“阿忠要去何处?我今天也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务,索性送你一程。”
望着王仁皎,李隆基微笑说道。
“仆在京中,既少相知、也无事劳,哪怕登访旁人门庭,也只是招惹厌烦。一夜畅谈,眼下便要归家。郎君既愿携送一程,那便却之不恭了。”
王仁皎闻言后也并不拒绝,抬腿便向车前行去,李隆基见状则更加的喜悦,抬手便将王仁皎请入了车中,也并不在意对方那满身的酒气,毕竟自己也没有好了多少。
王仁皎登车后便交代了自家所在防区是位于城西的归义坊,从杨氏所居的安邑坊前往、要穿过大半个城区,单凭足力脚程,只怕要用上一上午的时间。
李隆基出身高贵,且少年时代便同家人们长居东都大内,服阕之后归京,也并没有什么闲情去畅游京畿,所以对于京中民生百态也是充满了好奇。每当车驾行过坊区闹市之际,便吩咐车夫放慢速度,撩起车帘、兴致勃勃的向外观望。
对于这种天家子弟好奇于民间风俗事宜的样子,王仁皎也并不感到陌生,于是便在车中随口讲解一番,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在东都洛阳时陪伴另一位贵人畅游市井的情景,因此眼底不免便生出了几丝黯然,只是都被他给掩饰过去,并没有完全流露出来。
如今的长安城虽然繁荣更胜往年,但那东贵西贱、南穷北富的基本格局却没有改变多少。王仁皎家居所在的归义坊,恰好位于既贫且贱的西南城区。
当然,具体的变化还是有的。原本城池西南颇多闲坊空宅,荒草杂生、人迹罕至,到了夜里更是形同鬼蜮一般冷清。可是近年来,这些地方多数都被改造成了各种公私工坊,讲到环境当然是比不上乐游原、曲江边,但因位于城中,人货聚散也方便得多。
还有一点改变那就是城中的用水了,如今的长安可不复古时八川汇流的水土秀美,地上明渠都有官府进行管制,要保证运输与耕作所用,而地下水井汲取出来的水咸同苦卤、几乎难以下咽。
所以尽管往年城中仍颇多空坊,但民众们宁可居住在城外,也不愿意到城中长居。但如今灞上兴修水库,有砖瓦陶管砌成的水道向城西诸坊输送水流,水质虽然不算极好,但起码较之往年是大有改善,能够满足普通民户们的基本需求。
城中游行将近一个时辰,车驾才来到了王仁皎坊居的归义坊外。王仁皎在坊门处下了车,并又望着车内叉手恭声道:“寒舍便居此偏坊,门户简陋、不敢殷请贵人,但郎君若肯移驾暂留,也必竭力款待。”
“都已经行到此处,岂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行到此处,李隆基便明显感觉到街面上远不如东城干净整洁,且不乏杂胡无赖等在曲巷之间游走,但他对此也不以为意,听到王仁皎这么说便扶辕落车。
王仁皎见状便入前虚扶一把,指着街面上那些游荡人众说道:“此间坊居,远不如东城那样安宁。归义坊多有贱胡聚居,青天白日下这些卑奴们或还一副怯懦姿态,可到了晚间背人之处,还不知会做出怎样凶恶勾当。郎君或爱采风游赏,但若没有壮仆陪伴,平日还是尽量少在此类地境出入。”
“不是说国家政治井然、民生安详?怎么在此京城要地,还会有这样的凶险污秽存在?”
李隆基闻言后倒也没有什么惧怕的感觉,只是忍不住嘴角泛起讥诮、冷笑说道。
王仁皎闻言后也只是赔笑一声,旋即便当先带路,一行人走进了坊门中。
入坊后坊街倒还算干净,只不过坊中宅居多数都稍显狭小,并没有东城那么多仪门气派的大宅。王仁皎引着李隆基等转入曲巷,往巷弄深处走了约莫有大半刻钟,便指着一处土墙低矮、门户仅有半丈的宅院说道:“那里便是寒舍了。”
李隆基抬眼望去,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本以为王仁皎也算风光过、即便当下失意,多多少少也该有些家底储蓄,却没想到一路所言真的不是谦称,这座住宅实在是连自家府邸中的狗栏都比不上。
“自东都新归时,身边本来还有些许细软财货存留。但旧业因罪而遭发卖,落籍立户、诸事不短花销,更遇故旧无以谋生、稍作搭救,又没有营业的技艺,所以便沦落到这般光景。蓬户不美、唯堪遮身,让郎君见笑了。”
察觉到李隆基的神色变化,王仁皎便又开口解释几句,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人品格高低,在于风骨,并不在于外物享用的盈缺显露。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阿忠安居陋舍,更显骨骼玉清啊!”
李隆基一边微笑着回答王仁皎,待其人先行走入宅院后,便又抬手召来一名家奴吩咐几句,然后才又举步走了进去。
刚一入门,便听到一阵激烈的犬吠声,拴在院子一侧狗栏里的黄狗一脸凶狠的望着几名生人汪汪大叫。
听到这狗叫声中气十足,李隆基倒是一乐,索性走到狗栏外,望着那黄狗呲牙调戏起来。
他性格本身活泼好动,斗鸡遛狗之类的闲戏也是非常钟爱,早年还居东都时,因为年龄尚小、父亲不喜他过早沾染这些虐弄生灵的把戏,所以也没彰显出来,如今没了管束,归京之后有了自己的府邸,狗栏鸡舍便都修建起来,只是时间尚短,眼下还没有经营起来。
他这里还在逗着那恶犬,眼角一道人影闪过,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布裙丫髻的小姑娘站在狗栏一侧,一手掐腰、一手敲着狗栏,并一脸不悦的望着李隆基,哼哼说道:“阿耶说有贵客入户,怎样的贵客,入门不觅主人客堂,反而来扰闹我家生物?”
李隆基闻言后先是愣了一愣,视线望去便见那小姑娘虽然素面简朴,但模样却是唇红齿白、宜喜宜嗔,微扬的柳眉、瞪起的俏目,自给人一种不经修葺的生动俏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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