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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已经不知有多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于她来说,这温暖香甜的一觉比什么都强。所以,她便心中刺痛,也并不说出来。
十年长痛,在这最后一下猛烈的刺痛之后,就彻底了结了不是。
锦棠于是又道:“我表哥还好吧,他烧的热面汤极好吃的,你不曾欺负过他吧。”
陈淮安连忙道:“没有,我怎会欺负他?”
他心说,等把锦棠哄回家,我得亲手宰了葛青章不可。所以,他这时候才准备要去收拾葛青章那厮。
下楼的时候,手下说林钦将剑放在柜台上走了,陈淮安接过剑来掂了掂,丢给了手下。
他当然恨葛青章,也恨不能千刀万刮,但他得先哄乖了锦棠,再者,锦棠的事情也得彻彻底底的瞒着,真要传出去,葛青章是个男子没什么,锦棠的名声可就完完全全的污了,没有可回头的余地了。
所以,便林钦确确实实的知道,他也绝不能承认。
但等他赶去的时候,护城河畔一切都叫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他的两个手下死了,葛青章整个人就不见了,于雨停之后的护城河边连番搜寻,陈淮安最终找到他一只手。
站在清明光亮的天地之间,陈淮安目瞪口呆,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林钦下的手,但林钦把剑都丢给他了,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再去杀人的。
拿着那么一截断臂,他于是立刻便下令,让顺天府的人来携助打捞,得把葛青章给捞起来。
须知,葛青章不死,以他厚脸皮的无赖功夫,追回罗锦棠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葛青章一死,他就完了,锦棠无论如何,都得认为是他杀的。
早晨鹊儿呱呱鸣于枝头。
锦棠一直睡到太阳晒到床上,刺眼的无法再睡时才睁开眼睛,蒙着被子默了片刻,她又掀开被子,瞧着有人立于床前,身披褚色衣袍,背影瘦瘦落落,瞧着不像陈淮安,于是就试探着唤了一声:“青章?”
来人转过身来,居然是林钦。
他指了指不远处,螭蚊屏风外的桌子,转身从盆里淘澄了把帕子,道:“擦把脸,再涮个口,我等你一起吃早饭。”
是一盆葱花酸菜呛过的拌汤。所谓拌汤着,是先得把面揉的精道而硬,然后便开始拿刀来剁,剁成非常细的绒沫状,此时再拿酸菜葱油呛锅,而后起锅备用,接着下拌汤去煮,煮熟之后,再把酸菜和进去。
清清淡淡,略带酸涩的拌汤,锦棠黄黄的脸儿,枯蓬蓬的头发,持起调羹抿了一口,止不住的泪哽噎:想她小时候胃口不好,人虚弱,总缓不过来的时候,葛牙妹就喜欢烧这么一碗拌汤,只要有这么一碗拌汤,她渐渐儿胃口就开了。
人说人参养元,于罗锦棠来说,这么一碗拌汤,才能养她的元气。
进来倒水的婆子不住的打量着锦棠,大约心里再说,新鲜新鲜,这小阁老家的妇人,一夜到亮换了三个男人,得好好瞧瞧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段儿,看她是否如传言中那般,是个世间尤物。
及待看清楚了,枯黄黄的脸儿,毛糙糙的头发,通身上下一把骨头,瞧着病恹恹的。
她心说晦气晦气,英明神武如大都督,掀风作浪如小阁老,还有昨夜亲自下厨房的那个,据说是御史台的中丞大人,竟就拜倒在这么个病秧子的石榴裙下,不得不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呢。
吃罢了面汤,十两银子里的三两付罢了房钱,锦棠出门,林钦便也一路跟着。
或者此时罗锦棠还有软化的心思,她揣着那点子小包袱,脚步犹犹豫豫,不知该往何处而去。也是呢,从十五六岁开始就相守在一起的那个人,那怕恨,也是期待对方回应的那种恨,一夜之间叫她割舍,是不可能的。
林钦觉得她还想要回去,直到步行至护城河畔,听说葛青章叫人杀死,只剩了一条胳膊之后,林钦觉得罗锦棠想要离开陈淮安的心意,才算是坚决了。
她趴在护城河畔,抱着桥墩把早晨吃的那两碗酸面汤全吐到了护城河中,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目中仍无林钦的影子,但她于少回头了,这么多年,她至少愿意与他说句话了。
仿如枯木一般的罗锦棠走了过来,抖的仿如风中一片叶子一般,开口却是一句:“我知道你一直在木塔巷那里转悠,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如今的样子,你瞧着可还好?可还像个女人,可还能惹你一日三趟的转悠?”
要说一个男人拿什么伤害妻子,才能让她痛苦到无以复加,林钦原本不懂的,此刻明白了。
昨日还娇艳鲜活仿似一簇海棠的罗锦棠,如今颜如枯槁,形如木僵,两眼灰败,确实,她已经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了,她跟大街上那些逃难的难民没什么两样。
“但饶是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嫁给你的,我受够婚姻了。当然我也绝不会做你的外室,作个妾都比做外室光彩,所以,林大都督,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得相信,女人都一样,我也没甚不同,要你真还想再缠着我,不行就此刻,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我给你上一回,你好从此走你的路?”
林钦瞬时便笑:“娘子这误会可不轻。或者于陈淮安来说,当年西阁那一误算不得什么,但我是个刻板古旧的人,这么些年来,每每见娘子或者伤心啼哭,或者心意不遂,总以为是自己当年之错。当然,我本身无错,你也无错,但我们本身的光明磊落,可堵不得这世间悠悠之口。娘子可想过,从今往后,还能在这京城里堂堂正正的活着,光明正大的,活出个光彩耀眼来,至少叫陈府那干人知道,你罗锦棠不是个任她们捏扁搓圆的东西?”
锦棠双眸顿时一亮:“如何才能活成这般?”
林钦往前走着,就逼着罗锦棠不得不往前走。他道:“钱算不得什么,我借你一些就得,你想作点子什么营生呢?我帮你就是,待你有钱了,还我就好。”
锦棠脑子非快的转着,这男人的银子她当然不能要,但她想起来,自己从天桥下啊,当铺里啊,旧货摊子上啊,这些年还是淘了不少宝贝的,于是,她道:“罢了,你的东西我不会要的,既真要活出个光明耀眼,用了你的东西又算什么本事?”
急匆匆的,她就归家了,把木塔巷的墙皮扒了一层,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而焚之。
出得巷子来,林钦早备了车马,就在半途上等着。
锦棠冷冷瞪了他一眼,一脸的杀气腾腾,转身就走。
陈淮安还在后面喊:“糖糖,我的糖糖,你好歹带上双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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