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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七嘴八舌,这个要胭脂,那个要香包,硬生生在走廊上闹成一片,迎来多少人侧目。那被唤作三娘子的女子,虽打扮寻常,又不施粉黛,却也算妩媚丰饶,朗声笑道:“哎唷我的姑娘们,你们饶了我罢,这么叽叽喳喳个个都跟麻雀似的,我怎么记得下!”
就有姑娘哧哧笑,道:“秋三娘说的哪里话,这沅江上下谁不知你是出了名的精明一世,莫要说什么湘水帮臭水帮对你是服服帖帖,就连官府衙门也不敢动你半分。”
三娘子笑也不是笑,骂也不是骂,却去拧那姑娘的面颊,哼道:“亏你还是风月场里打滚的粉头班,说话也不知轻重!什么官府衙门的,不过是我那死去的男人也大小算个班头,三湘地界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卖我几分面子。至于湘水帮嘛……哼,那又算什么东西了,想服帖老娘,给我倒洗脚水我还显他们手不干净呢。”
那姑娘见她动气,就撒娇扮痴地缠上来,道:“好三娘,算我说错,饶了我这回罢。”
三娘子噗哧出声嫣然一笑,道:“嘿,你这招冲那些银子烧的白眼狼使去,跟我对什么眼儿啊!”
这么说说笑笑就迎上来,温惜花和沈白聿避到旁边等她们过去。他二人原就醒目,一群姑娘直朝他们又是抛媚眼,又是咬耳朵,又是跺脚,笑声阵阵,不可自抑。三娘子跟着眼尾余风横扫过来,两人被她刀也似的目光一看,心下都是微凛:这打扮普通的船娘,好毒的一双眼。
不免朝三娘子多看了两眼,却引来她宛然一笑,这脂粉阵就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花欺欺闺阁房门大开,桌上四下摆满各色胭脂水粉、香囊荷包。几个姑娘在桌边围成一团,你挑我捡、争来打去的煞是热闹,莺莺燕燕的笑骂不绝于耳。花欺欺依旧一身黑衣,独个儿坐在窗户旁的椅上,还是那副懒洋洋厌睡的神气,一手拿了杯茶,身边小几散落着好几把团扇折扇,另手就随便展了一把,低着眼似是在看扇面上的诗句。忽而浅笑出声,不知是对着扇子,还是对着窗外叹了句:“竟是惆怅旧欢如梦……”
吟毕,花欺欺抬起头来,随手收起扇子,挥了挥叫那几个姑娘出去,向温惜花和沈白聿嫣然道:“二位公子,有何差遣?”
见她这不待留人的阵势,温惜花也不坐了,微微笑道:“事儿也不大,只是想来找花老板借匹脚力好的马,我要出去几天。”
花欺欺微咦了声,却也不追问,只把手中茶杯放下,扇子丢妆台上,就走到另外边窗户向下招呼了句:“染青,今天王公子来了没有?”
不知那叫染青的女子答了什么,她听完又道:“若他来了,就说我想借他的宝马绝影用两天。”又停了片刻,花欺欺才咯咯轻笑,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倚着的阑干,笑骂道:“死丫头,少跟我腻腻歪歪的推托,只要你染青姑娘开了口,人家还不赶着忙着把星星月亮摘下来给你?我不管,办成了你从我这里,想要什么拿什么;办不成,我也不找别人,就盯着你。”最后这个“你”字,她眯起眼,又媚又俏中自有一股狠劲。话已至此,染青想是终于乖乖认命,去找那王公子借马了。
花欺欺点点头,这才转过来朝两人婷婷浅笑,道:“明日辰时以后,温公子即管去问六子要马。保证这方圆几十里,再找不出比绝影更好的神驹啦。”
温惜花哈哈笑道:“多谢花老板费心,只是不知这宝马的日金怎么算,给银子够吗?”
花欺欺敛着秀目打量他一下,才叹道:“所以我就最恨这样的人,生的一副败家子相,却是绝骗不住的精明人。本来想要借此让你们欠我个人情的,如今被你说破,我也只好打肿脸装大方了。算啦,我还能问小棠带来的客人讨这点顺水银么?”
她毫不避讳,坦坦荡荡就把自己的小算盘一气说了出来。温惜花岂能给她仄住,长笑拱手道:“花老板说的哪里话,你借来这样的宝马,我总该心存感激才是。下次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说来,为美人鞍前马后,也是平生一大幸事。”
花欺欺盈盈而笑,道:“温公子,这人情我不问你讨,可好?”
温惜花微怔,却见她凤眼直瞟旁边未曾发话的沈白聿,心中一惊,不由得警醒起来。沈白聿已转过来,悠然道:“该是他的帐,自然该找他。这世间有谁该背谁的人情,又有谁背得起谁的人情。”
沈白聿话锋凌厉,却容色淡漠,只似随口一说。
这下轮到花欺欺呆住了,片刻后她忽然懒懒散散地笑笑,幽幽道:“哎,开个玩笑,倒撩起自己的心病了,算我怕了你们啦,都是顺水人情,再缠就显得我花欺欺真斤斤计较了。温公子,就照说好的,明日辰时。”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脸上幽怨尽去,又扑哧笑出来,道:“倒忘了问了,你们二位,明日还住不住啊?”
温惜花打个哈哈道:“自然是住的,如此的地方,如此的老板,我怎舍得离开?”
不知她今日为何如此阴晴不定,随便应付几句,温惜花赶紧告辞拉了沈白聿溜之大吉。走两步,他又回头看看,深觉有趣般嘻嘻笑起来,道:“这个女人厉害。她硬要卖人情给我,又想当面落实你我深浅……也不知究竟存着什么心。”
沈白聿抬起头,悠悠道:“或许人家花老板是看上你了也说不定。”
温惜花直冒冷汗,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气,道:“小白,你在想什么就直说吧。”
沈白聿微微一笑,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要当心。”
温惜花皱眉,大叹道:“我们成天在一起,难道才分开那片刻,你竟看出了什么是我没有看出来的东西,不公平!”
“这种事有什么公——”沈白聿习惯性接口,又发现自己差点再次给他套上,赶紧一口咬住话尾,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否则定知道该叫你小心些什么。我只是……”
温惜花奇道:“只是?”
沈白聿道:“只是不安——温惜花,你难道没有觉得,从左风盗的事情开始,我们遇见的人已经太多了?”
温惜花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觉得。”见沈白聿蹙眉,他才大笑道:“我倒觉得,遇见的人还不够多。”
见温惜花一副眼中带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持的样子。沈白聿知他心中已有定计,也不再多说,却抬头看了会儿,忽地笑起来道:“今晚无星无月,明日十之八九有雨。这人倒真是懒龙出门,一动掸就要变天。”
温惜花笑眯眯地来拉他,道:“我们走罢。”
沈白聿皱眉:“这个时候了,又要去哪里?”
温惜花叹了口气,摇头看他就像看个永不知教训的孩子,道:“小白,装傻是没用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若不想给我加利加到还不起,就最好今日就老实把帐清了。”
仿佛被这高利贷口气骇到,沈白聿呻吟了声,无奈道:“我若信你就是傻的!你的帐哪里是一天还得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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