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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振就在大厅中央,像一尊被雨水浇透又强行竖起的铁塔。他身上的黑色夹克湿了大半,深色的水渍晕染开,头发紧贴着头皮,几缕花白的发丝狼狈地耷拉在额前。他正对着几个警探急促地说着什么,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手指用力地在空气中戳点着。他猛地回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刚从雨幕中走进大厅的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
“林默!你可算来了!”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他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子弹:“妈的,沈天明的女儿!就在她自己房间里!场面……跟之前两个一样邪性!那面具!那身打扮!他妈的……”他喘着粗气,脸上肌肉抽搐着,愤怒和一种深层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沈天明就在楼上书房,跟头暴怒的狮子一样!上面压力快把我脊梁骨压断了!你给我仔细看!用你以前那双眼睛看!任何细节!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给我挖出来!”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方向指向大厅侧面那条通往宅邸深处、铺着厚厚地毯的宽阔走廊。“现场在二楼东侧尽头,心怡小姐的套房!痕检和法医还在里面!动作快!”
走廊异常安静,厚厚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和警察低沉的交谈。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味,但更浓的,是一种昂贵而沉郁的香气。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熏香或家具保养油散发出的气息,沉甸甸地包裹着每一个角落。
这味道……
我的脚步,在踏上走廊柔软地毯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滞涩了一下。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熟悉的气息,如同幽灵般,悄然钻入我的鼻腔。它被浓郁的消毒水和厚重的家居香气掩盖着,几乎难以分辨,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刻意冰封的记忆深处。
龙涎香。
那种古老、稀有、带着海洋深邃气息与动物性温暖的独特香料。昂贵得令人咋舌,也独特得令人过鼻难忘。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应该以这种……若有若无、如同陈旧记忆碎片般的方式出现。
我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变得异常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刻意的试探。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深渊凝视的、彻骨的寒意。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同样是消毒水的味道,刺眼的白炽灯光,冰冷的金属推车……还有覆盖在白色床单下,那张失去了所有温度的脸庞。她的发梢,似乎也曾沾染过一缕这样若有若无的、沉静的龙涎香气……在一切崩塌之前。
手指在风衣口袋里悄然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强行压制住那股汹涌而上的窒息感。幻觉?还是……致命的巧合?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雕饰着繁复花卉图案的橡木门敞开着。门上贴着醒目的黄色现场勘查标识。几名穿着蓝色一次性勘查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警员在门口低声交流着,气氛凝重。门内透出更亮的灯光,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甜腻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迈步走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高档化妆品和某种奇异花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猛烈地冲击着感官。眼前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极致奢靡又极致诡异的死亡图景。
沈心怡的房间大得像个小型宫殿。整体是梦幻的奶油白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风雨飘摇的海景,此刻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遮挡了大半。昂贵的欧式家具、琳琅满目的水晶饰品、堆满奢侈品的梳妆台……处处彰显着主人被娇宠到极致的地位。
而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着粉色蕾丝床罩的公主床上,躺着这场奢靡幻梦的残酷终点。
沈心怡穿着一身剪裁无比精致、镶嵌着细密珍珠和水晶的洁白婚纱。那婚纱的质地和手工,绝非前两位受害者可比,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婚纱在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柔和而圣洁的光泽。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姿态甚至称得上安详。
然而,覆盖在她脸上的那张面具,瞬间将这份虚假的“安详”撕得粉碎。
泣血面具。
猩红色的硬质材料,勾勒出扭曲的五官轮廓。两道粗粝、蜿蜒的深红色泪痕,从空洞的眼窝下方一直延伸到惨白的面具下缘,如同凝固的血泪。面具的边缘与沈心怡白皙的脖颈皮肤紧密贴合,毫无缝隙,仿佛是从她脸上生长出来的、一朵狰狞的血肉之花。那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冰冷和怨毒。
床边,一个穿着白色勘查服、戴着口罩的纤细身影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提取着床单边缘的微量纤维。是楚玥。市局最年轻、也最出色的女法医。她听到脚步声,直起身,转过头。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却盛满了疲惫和一种职业性的、深入骨髓的凝重。看到我时,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泣血新娘(上)
“林老师。”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发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床上的尸体,强迫自己用最专业的、剥离所有情感的目光去审视这地狱般的景象。现场被保护得相对完整,但那种仪式般的精心布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疯狂气息。
“初步判断,死因是颈部锐器伤,一击致命,手法极其利落干净。”楚玥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专业,她走到我身边,目光同样落在沈心怡的脖颈处。婚纱的高领巧妙地遮挡了伤口,但领口边缘,一丝深褐色的、凝固的血迹顽强地渗了出来,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现场……除了这个,”她指了指尸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生物痕迹。凶手非常谨慎,或者说……非常‘专业’。”
我的视线缓缓移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小块不规则的、颜色稍深的印记。是液体滴落后干涸的痕迹。颜色……是暗红。
“那个?”我指了指。
楚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嗯,初步检测是人血。滴落形态,应该是凶手行凶后,凶器或手上沾染的血迹滴落所致。量很小。”她顿了顿,补充道,“和之前两起现场发现的滴落血迹形态一致。同一个凶器,或者,同一个持刀的习惯动作。”
同一个凶手。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结论。
我的目光扫过那张梳妆台。镜面光洁,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顶级护肤品、彩妆。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各色宝石项链和耳环熠熠生辉。但我的注意力,却被角落里一个打开的、设计简约的黑色漆盒吸引。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瓶小巧精致的指甲油瓶子。DIOR的标志清晰可见。颜色各异,像一盒被打翻的彩虹糖。其中几个瓶子的盖子随意地放在旁边,像是刚刚使用过。
沈心怡交叠在小腹上的双手。纤细、白皙,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上面涂着一层莹润的……透明护甲油?不,不对。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看去,她的十指指甲,都覆盖着一层非常浅淡、近乎透明的粉色。那颜色极其均匀、完美,如同覆盖了一层天然的贝母光泽。不是没涂,而是涂了一种极其昂贵、极其接近自然甲色的顶级护色油。
然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种极其细微的违和感,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一道暗影。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打开的指甲油盒。颜色繁多,唯独……似乎缺少了某个最常用、最醒目的色系?是错觉吗?
“林老师?”楚玥注意到我目光的停留。
我收回视线,没有回答。那点细微的违和感,此刻还无法捕捉。我转向更重要的线索——气味。
我再次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越过消毒水、血腥味、残留的昂贵香水味……那缕幽灵般的龙涎香气,似乎比在走廊里更清晰了一点点。它并非来自尸体本身,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氛围?一种曾经存在于此、如今正缓慢消散的印记。
“楚玥,”我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她能听到,“现场……或者死者衣物上,有没有检测到特别的……香料残留?比如,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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