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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投向那黑暗深处仿佛蛰伏巨兽的成都方向,那里有他血脉的源头,也是他此行的终点——地狱的入口。
越深入蜀地,所见所闻便越是触目惊心,将杨暄心中最后一丝“或许传言有误”的侥幸彻底碾碎、扬灰。
父亲杨国忠的“大逆不道”,已非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而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带着蜀地特有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在泥泞的城门口,一张被雨水打得半湿的“圣人诏书”被堂而皇之地张贴着。
墨迹看似未干,晕染开的字迹透着一股仓促与虚假的油滑。上面赫然写着“敕封杨国忠为摄政王,总揽蜀地军政,辅佐延王李玢监国”的字样!
那朱红的玉玺印鉴,在杨暄的眼中,假得刺目!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眼里,刺在他心上。
“这老混蛋!这是赤裸裸的要与殿下做对啊!”他藏在斗篷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几日后,他们混在肮脏的人群中,目睹了“延王”李玢的车驾招摇过市。
那年轻的亲王身着逾制的亲王袍服,坐在华贵的车辇中,脸色却苍白如纸,眼神空洞麻木,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车驾周围簇拥的不是皇家仪仗,而是杨国忠心腹家将组成的护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跋扈。
李玢偶尔抬起的眼神掠过人群,与杨暄隐藏的视线短暂交汇,那里面没有一丝神采,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认命。
“父亲……你竟将皇室血脉玩弄于股掌至此!”杨暄胃里一阵翻腾。
大小官员的府邸前门庭若市,车马喧嚣。
贿赂的箱子在雨水中被抬进抬出,穿着崭新官袍、满面油光的新贵趾高气扬地出入。
空气中弥漫着铜臭、劣质熏香和谄媚的笑语。
一个刚买了县令之职的富商,正唾沫横飞地向周围人吹嘘自己与“相爷”管家的“深厚交情”。
“国之官职,竟成市井交易之物!父亲,你可知这是在掘大唐的根基?”愤怒的火焰灼烧着杨暄的理智。
更令杨暄心胆俱寒的是,那些在长安已被裴徽列为“必除”的世家余孽、昔日政敌的残党,此刻竟堂而皇之地出入相府侧门!
他们鬼祟的身影在深夜的灯笼光下拉长扭曲,密室中传出的低语,夹杂着得意的笑声和金银碰撞的脆响,分明是在瓜分着叛乱带来的“红利”。
每一项罪证,都像一根冰冷沉重的铁链,带着倒刺,狠狠勒进杨暄的血肉,将杨国忠牢牢锁死在“国贼”的耻辱柱上。
每一项,在裴徽那里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株连九族!
而杨暄自己,正是这“九族”之首!
使命与血脉的冲突,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如同一座压抑着岩浆的活火山。
面甲下,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洞悉一切阴谋诡计的眼眸,此刻时而寒光四射,杀意凝结如实质,仿佛淬了万年寒冰的毒刃,足以冻结灵魂;
时而又被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所笼罩,如同暴风雨中失去桅杆的孤舟,在惊涛骇浪中无助地沉浮。
他的气息时而凌厉如刀锋出鞘,时而紊乱如风中残烛。这一切,都被副手李燮和几名核心幽影卫看在眼里,忧虑在沉默中蔓延。
这份灵魂的撕裂,终于在第一次关键侦察任务中,化作了致命的破绽。
成都近郊一处看似普通的庄园主人,蜀地伪政权掌管粮秣转运的低级官吏——王录事。
此人官职不高,却因经手粮草调度,可能掌握着伪朝兵力部署的关键命脉,杨暄在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去杀杨国忠之前,打算先将此人杀了泻火。
行动本该如教科书般完美。
夜黑如墨,雨声淅沥,是最好的掩护。
杨暄一行无声无息地避开几处敷衍的守卫,如一片落叶飘入目标卧房。
屋内弥漫着劣质熏香和淡淡的酒气。
目标王录事鼾声如雷,浑然不觉死神降临。
杨暄手中拿着煊赫门找天工之城订做的特制短匕“鱼肠”,在从窗棂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下,泛着幽蓝的、令人心悸的冷光。
一行人如同最精密的杀人机器,手臂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只需零点一瞬,便能割断那脆弱的喉管,让一切在无声中结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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