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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谢妈。”
“你和开颜,总有一段美好时光,有没有?”
“有。”
“我们曾经是一家人,是不是?”
“是。”
“开颜有没有大错?”
宋运辉一愣,张口结舌。那边程父也不说话,耐心等待宋运辉回答。这一刻,宋运辉意识到,他再找多少理由,都无法掩盖一条事实,结婚至今,他变心了。他犹豫良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没有。”
程父深深叹一声气,道:“好吧,就这些,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几句话,你叫人来办手续吧。”
宋运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呜呜”作响的电话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心里开始隐隐生出负疚。他在电话边愣了许久,回头抱住哭过后眼睛依然青肿的女儿,但心中犹豫许久,还是下定决心:离。可心中也清楚,他心虚,他无法再为自己找任何理由。
可他终于可以搬离杨家,索性迁到市区宿舍的别墅。向父母解释缘由的时候,他见到父母一起难堪地沉默,他也难堪,可他瞒谁都不能瞒父母。宋母后来翻来覆去的一句念叨彻底击溃了尚在庆幸终于获得程父首肯的宋运辉:“我们家怎么会出个陈世美啊。”宋运辉惭愧至极,在家,在心里,都不敢再提程开颜如何如何之愚钝。在厂里,也不敢强力干涉离婚进程,一切低调处理。
09
而雷东宝用一个礼拜天的时间与镇领导达成交易,星期一骑着韦春红的摩托车,到镇上与领导会合,一起赶往小雷家。才到小雷家路口,早有人发现通报进去,顿时里面敲锣打鼓,鞭炮震天,好多人涌出来迎接。看年龄分布,无组织无纪律迎接的人大多是父老乡亲,都是些断了财源、如今非常朴素地惦记着雷东宝好处的人。
而敲锣打鼓列队欢迎的,则是在村集体工作的工人。这一切,原本就是雷东宝安排给士根的任务。他在锣鼓喧天中,轻轻对原本有些将信将疑的镇领导道:“看见没?”
领导深信不疑,伸手拍拍雷东宝的臂弯,以示确认。而这情形,又看在小雷家诸人眼里,这无异于以事实向众人说明:政府依然支持雷东宝。
雷东宝看着眼前这一切,得意扬扬地想,幸亏宋运辉元旦提醒了他,进一步击破他心中仅剩的一点点幻想,让他终于能够将自己摆在最坏的绝路上思考问题,解决问题。这一想明白,眼前一切就跟唱戏一般,好玩。其实宋运辉说什么人际关系复杂而复杂,复杂个头,清楚得很,那些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都别管,抓大放小,直奔主题就是。说到底,谁还不是盯着自家眼里的那一块好处?最要紧是弄清楚好处是什么,谁跟那好处有关系。
雷东宝看到,士根在,红伟在,正明在,四宝在,四眼会计在,该在的都在,没想到忠富也在。大家热烈握手,说的话八九不离十,都有那么一句:“书记,你可回来了。”而此时,雷东宝既非党员,自然更非书记,旁边的镇领导听着多少有些尴尬。雷东宝对这些小细节却是从不讲究,觉得大家这么喊也是理所当然。他握住忠富手的时候,问道:“忠富,我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忠富嘿嘿地一笑,道:“书记,我正要跟你说说,早等着你回来这一天呢。”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雷东宝伸手拍拍忠富的背,拍得忠富全身地动山摇,痛苦不堪。
终于簇拥着来到晒场,四眼会计递上话筒。士根还客气着说先交给镇领导,雷东宝却早一把抢过去,也没坐下,就扯开嗓门说了。“同志们,我回来了。我是大老粗,前段时间犯了错误,可领导看我本心是好的,安排我重回小雷家。领导说我本心好在哪里呢?我好在,有钱大家赚,有机会大家上,小雷家人抱成一个团,发财一起发。好了,现在请领导讲话,安排工作。”
当然,领导才不会说雷东宝那样没水平的话,领导先说了一大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类的话,然后才开始安排工作。雷霆公司恢复工作,辖下是所有小雷家的村集体实体。公司由镇政府委托雷东宝全权负责,镇里派遣原工办会计替代雷士根,雷士根专职任村党支书。雷霆公司恢复工作后的第一项任务,是恢复小雷家村集体经济的活力;第二项任务,是在公司平稳发展的基础上,在镇政府的宏观指导下,试点实行规范化的股份制改造,争取走在全市股份制改造乡镇企业产权归属的前列。
台下众人都被镇领导的话震得晕晕乎乎的,雷东宝也说不全那一大串的什么产权什么股份之类的名词,但他清楚,这是他与镇领导昨天一天谈判得出的结果。他们昨天讨论得很明确,雷东宝想,既然事实最可能如宋运辉所料,他雷东宝最终被小雷家的既得利益者送回坐牢,那么,他必须有针对性地想方设法地抓住绝对控制权。他想抓住控制权,就必得引入名正言顺的外力,强压现在的掌权者,如士根、红伟、正明等,那就只有依靠镇政府。而镇里如何名正言顺地进入小雷家集体,又是一个问题,总不能一纸文件,把小雷家自身发展起来的企业收归囊中,镇里的领导经过讨论,又请示市里之后,终于得出股份制改造这一条新鲜的路子。雷东宝对于名词不懂,但是对于镇里拿几份村里拿几份个人又拿几份的条码争得清楚得很,最终确定,镇里拿走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村里以地折价拿走百分之三十,而公司全体职工拿走剩余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初步方案。但是,这些设定方案,镇领导在会议上都没细说,不仅是条例还有待完善,最主要的是,还得看雷东宝能不能有效积极地恢复现在发展得有些畸形的小雷家集体经济。经济平稳发展的基础上,才能谈改革。
因此,与会村民能看到的听到的,就是那么一个现象,雷东宝以前是作为村党支书来管理小雷家村,而现在则是通过镇政府委任,来管理小雷家村的集体经济。这里面细微的不同,那些当权者自然能听得明白,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雷东宝回来就好,反正他有本事,权到他手里,等于大家又有钱花了。现实已经表明,小雷家离不开雷东宝。
因此,等镇领导发言完毕的时候,下面掌声热烈。令镇领导明显感觉到,这一年来,他们靠行政命令都无法挽救的小雷家,是那么如饥似渴地等待着雷东宝的归来。这一刻,镇领导心中也对雷东宝充满期盼。
只有士根越听越心惊,虽然他坐上村党支书的位置,可是,为什么把他排斥在村经济实体之外?为什么要从镇工办安排下来一个会计?谁在不满意他前阵子的表现?他不由想起当初宋运辉在电话里斥责他的那些话,会不会宋运辉也认为是他害了雷东宝呢?本来是满心欢喜地安排了这欢迎雷东宝归来的场面,而现在的雷士根则是心里有些凉。
镇领导安排下工作后,在锣鼓声中打道回府,而雷东宝则是开始行动。他第一个来到登峰电线电缆和电解铜厂,了解账目。此去,他带上的是镇里委派的会计,而不是雷士根。虽然他已经进一步清楚了雷士根的为人,但他打定主意,再也不能用这么一个一点活变都没有的人管理财务,他这一回因雷士根而跌得够惨,他又不是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怎能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一次,索性卖一个好给镇里,让镇里派一个人来管住小雷家的钱,其实因为他以前也知道找一个合格的财务人员有多难,而找一个能放心的更难,机关派出来的人,自然是镇里考察过的,以后即使有问题,那也是镇里承担责任。
雷东宝虽然以前被宋运萍教着会看报表,但他自己也清楚,他再怎么能干,也没眼前这个久经工业企业的老会计眼睛尖,他就听镇里派来的会计汇报。一边听,一边与登峰办公室里的旧人们东拉西扯。他才坐牢一年,登峰的人事没什么变化,基本还是老一套的班底,是他扶着正明建立起来的。大家最先还有点不熟悉,但几句下来,又一切照旧,反正正明是厂长,而雷东宝是太上皇。
一上午下来,雷东宝已经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他开口指挥办公室人员安排工办会计的中饭,他则起身道:“正明,我没地方吃饭,中午这顿吃你的,多给我上猪肉。”
正明一听就笑了:“书记,我早让我太太准备了,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拉你去。本来还想,今儿中午轮不到,就晚上,晚上轮不到,等明天,反正菜放冰箱里也不会坏,总能等到书记。哈哈,结果是我拔了头筹,书记请。”
雷东宝笑嘻嘻出去。正明紧紧跟上,道:“书记,这回本来说好去接你,结果正好铜矿那边来人,你也知道铜矿那边一向尾巴翘得老高,只好临时连夜跟嫂子赔了不是。你要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记在心上。”
雷东宝道:“你他妈的小兔崽子,我当然知道你不敢跟我玩心眼。你要玩心眼也犯不着今天这个时候,以后多的是给我下套的机会。走,去你家,你什么太太,拗口不,老婆就老婆。”
正明这才稍喘一口气,但也是因为拔得头筹,到底是壮了一点声色。他如今与村里对着干,总是担心雷东宝回来拿他祭刀子。
但才走进正明家,雷东宝在簇新的黑皮沙发上坐下,就一点不客气地道:“正明,把你的第二套账拿出来。”
正明一惊,看着雷东宝犹豫地道:“书记……哪来第二套账。”
雷东宝指着正明道:“少给我装糊涂,你那些糊涂装给士根看还行,给我看你还嫌嫩。你这个月排的轮班我已经清楚,别人看不出你产量,我能看不出?你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今天来你家吃饭,我们两个人说,是给你面子,让你以后还有脸坐那位置,你要拎不清,你看看我的下场,明天就是你的。”
雷东宝一点都不客气,也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眼下的敏感身份,他以最理所当然的态度,大拳毫不犹豫地砸向正明,打得正明措手不及。正明一时傻了,捧着刚泡的茶跟泥塑木雕似的站在原处,动弹不得,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但心里却是非常清楚,雷东宝一句话就抓住了事情本质。也难怪,当初那排班、那工作量、那考核,都是在雷东宝支持下制定,并在其压制下执行,雷东宝不知道其中关节,还有谁知道?但是,那第二套账要是交出,等于透底交出登峰的管理权。如果说,雷东宝把整个小雷家看作是他雷东宝的,那么这一年下来,正明也是早把登峰和铜厂都看成是他自己的。一年含辛茹苦地撑下来,现在要他交权,他怎么舍得。
雷东宝不催,坐沙发上盯着正明,等正明说话。
正明的妻子吓得都不敢出来,窝在厨房轻手轻脚。而正明一直等着雷东宝开口,雷东宝却是硬不开口,舒舒服服坐沙发上盯着他。正明终于承受不住,道:“书记,你这话是哪儿说的……”
“拿出来,少废话。”
“可是书记,你也最清楚,登峰好不容易给救活,还是东海厂拿一笔预付款给救活的。书记,登峰是你下最大心血扶植起来的,你忍心看着它又倒下吗?铜厂才开始走上正轨,我正等着它出效益,要是你把钱拿去全分给那些年纪大的,我还拿什么运转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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