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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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流言（第5页）

莲心茶的清香在室内淡淡弥漫，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涩，感染得这春光明媚的时节，也似乎隐隐透出一点凉寒。

红绡一阵心惊，僵立无语，耳中听到轩辕月淡然若水的声音，却字字透着语重心长：“本宫那时也跟你一样，不解父皇为何如此善恶不分。待长大一些，在宫中经历的事多了，方才明白，原来帝王之家并无对与错，只有强与弱。那冯贵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之女，皇后之父却是当朝太师，兄长更是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彼时北越正跟东煌交战，战事吃紧，若因处罚皇后而令其家族生了异心，一旦起兵作乱，内外交困之下，国之覆亡也只在旦夕，康王之乱不就是如此？”

轩辕月轻轻叹了一声，幽韵绵长：“冯贵人错就错在看不清形势，以为母凭子贵，就能跟皇后对抗。殊不知，在皇家那点亲情却是淡薄得可怜，为了权力地位，什么不可以舍弃？昔日本宫也曾怨过父皇凉薄，后来方知，帝王也有很多无能为力之时，有时甚至比常人更无奈。常人可以爱憎分明，惩恶赏善，帝王却不得不考虑利益的轻重、权力的制衡，为了维系朝局的稳定，有时还不得不妥协，不得不牺牲……”

“可那毕竟是皇上的亲骨肉，他也能狠心不顾么？”红绡沉默良久，终于不甘心地问。

“我父皇不是将他赐给皇后抚养了？皇后膝下无子，自会视此子如亲生，当然不会再害他了。”她嘴角慢慢扬起，笑得有些嘲讽而伤感，“身为一国之君，却不得不用这种屈辱而无奈的方式，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笑？”

红绡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春阳隔着窗纱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心底却是说不出的阴寒。她低低地垂首，望着地上明昧不定的光影，轻声道：“公主现在不是已经贵为皇后了么？”

“你以为本宫位高，便不会如冯贵人一般？”轩辕月微挑了挑秀眉，冷冷一笑，“若咱们不能小心应对，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她又端过茶盏，慢慢品了一口，舌尖挑开一丝尖锐的苦涩，果然极苦、极苦，苦得几乎刺痛了味蕾。

然，也正是这样的苦，才最能警人清醒。

她合上茶盖，对着一脸困惑的红绡，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在这宫中也有一段日子了，难道还看不清局势？若要对付淑妃，就等于向整个曾氏家族宣战，而曾氏的势力已在朝中占据了半壁江山。咱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更需步步为营，谋定而后动。若贸然行事，只会失败，失败的下场——”目光朝红绡一掠，冷然道，“绝不只是冷宫！”

红绡浑身一颤，只觉掌心腻滑潮湿，竟已布满了冷汗。窗外漱漱的风声清晰入耳，青烟的影子在半空来回徘徊，不断地扭曲。

带着莫名的心悸，她缓缓屈膝下去，实心实意地磕了个头，由衷道：“奴婢莽撞，请公主恕罪！”此时说这句话，比起先前，心境已大为不同。

轩辕月伸手扶起她：“你我情同姐妹，何必动不动就请罪！”又赐她坐下，推心置腹地说，“你的心情，本宫岂会不知？曾淑妃使出这些阴毒手段，本宫又怎会一味忍让？不公开与她反目，不等于不能暗中给她一点颜色！”

红绡愕然抬目，透过沉香袅袅的青雾，看见轩辕月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水晶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丝丝莫测之意。

“原来公主早有妙策，奴婢委实愚钝！”她又是惊喜又是惭愧。

轩辕月轻描淡写地道：“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她想用在本宫身上的毒药，却莫名其妙地被她皇儿服用了，若非份量已经减去大半，只怕也救不转来。皇上问起，她还不敢实说，因为追究起来，那药还是她令人偷偷带进宫的。”

“至于用巫蛊害人……”轩辕月唇角一弯，似有些忍俊不禁，“看她听故事时震惊的模样，只怕到现在还未发现那生辰八字已被换过。此人也忒粗心了些，倒枉费本宫花的这些个心思。”

红绡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念一想，面上又染了隐忧：“曾淑妃如此阴毒，若她又想害公主怎么办？”

“方才本宫已警告过她，她受了这番惊吓，将来行事也得小心斟酌着，定不敢再似先前那般肆无忌惮！”轩辕月眸中带上了一丝清冷的讽，“此人狠毒有余，心计不足，不过靠着曾家这棵大树，一旦曾家倒下，她也就不足为虑了。”

“公主可想好了对付曾家的法子？”

轩辕月笑而不语，目光悠悠投向外面湛蓝的天空，连绵不断的云彩在金阳的映照下，格外显得绚丽多姿。

她突然生出几许感慨，叹息一声：“权势如浮云，风来自散去。曾氏三朝元老、百年大族，出过皇后、贵妃，也出过宰相、将军，门生弟子更是不计其数，然——也不过如这满天云彩，盛时固然令人目炫神迷，却经不得风吹，也受不住雷鸣。”

“风吹？雷鸣？”红绡一脸不解。

“想想看，曾家的权势是谁给的？”

“是……皇上。”

“不错，沐着圣恩的曾家，就跟这映着阳光的云一样，所有的色彩都来自皇权的赐予，一旦这份恩宠不再，曾家离没落也就不远了。”

“原来公主是想离间皇上对曾家的信任。”红绡似有所悟。

“何需离间？”轩辕月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荣华富贵享久了，自然不免长些骄奢之气。曾氏子孙仗着祖辈荫庇，颇有以势压人、为非作歹之辈，更有人结党营私、横行无忌。别的不说，就说这宫中开支用度，皆由内务府采办，而内务府总管是淑妃的娘家兄弟，他一年中饱私囊所得，至少在这个数——”轩辕月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晃。

“一百万？”红绡惊得张大了嘴巴。

“错，是一千万！”轩辕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这下红绡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半晌，方喃喃道：“这可是杀头之罪！”

“杀头？”轩辕月“嗤”的一笑，“若仔细追究曾家私底下干的那些个勾当，怎么着也得诛九族！”她伸手拈过一片探进窗内的翠色竹叶，慢慢把弄着，“曾家这棵大树，看似枝繁叶茂，不易撼动，内里却早被蛀空，只要一场大风，就会巍然倒下。”

红绡转了转眼睛，又问：“这场大风，什么时候才能刮起来呢？”

“这些日子以来，本宫一直在培植可以跟曾氏抗衡的力量，并不时着人将搜集到的证据透露给皇上，听闻他已动怒几次，有咱们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拿曾氏开刀，是迟早的事。不过，曾家毕竟在朝中雄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绵延甚广，就算皇上要惩治它，也得先掂量掂量，咱们还得耐心等待。”

红绡点点头，道：“公主说得极是，是奴婢太急躁了。”

轩辕月笑了笑，慵懒地伸了伸腰，然后轻轻抚摸着小腹，方才的冷静决断全然不见，代之以温柔的笑意和疼惜：“时辰不早了，快传膳吧，可别让皇儿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