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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饮了许多酒,这一夜陈封却还是不得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了无睡意,心中全是今日崔言所说之事,终究拿不定主意。若是应了崔言,纵无性命之忧,只怕一世前程也就此毁于一旦;若是不应崔言,却必为朝中主政文臣唾弃,日后想再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在外征战功勋卓着,却不想生死荣辱竟系于此一桩政事,陈封心中不免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东窗发白,院外传来五更梆鼓声响。
直到巳时陈封才起身,这一整日便一步未出外书房,只在房中或坐或卧,或踱步或苦思,来客禀事者一概不见,一概不听。陈封数次想请程备与秦玉前来商议,然思之再三,却又作罢。此事若传到郑帝耳中,便有结党之嫌,这罪名,却又如何承当得起?
如此到了申时,陈封权衡再三,因想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死贵贱全由天定,这才暗暗拿定主意。主意既定,心中立时敞亮起来,遂命下人预备酒菜,独自一人在外书房中自斟自饮起来。饮到戌时,竟有了七八分酒意,便即解衣就寝,一宿无梦。
八月初七,未到卯时陈封便起身,结束停当,也不带随从,独自一人骑马去往大内。
一路之上不疾不徐,陈封只在心中打着腹稿,全然不顾街上景色行人,烟火茶香。从天波门进入内城,陈封却不再走西华门,沿着宫墙又绕到左掖门外。
将近辰时,陈封直入政事堂大院。
王干办上前施礼,陈封道:“烦请干办通禀,陈封请见相公。”
王干办道:“二位相公刚到没多久,吩咐了今日要与崔左丞说事,旁人请见的都请等一等。然陈都司自然与旁人不同,小人这便去通禀,请陈都司稍待片刻。”
陈封谢了,便立在树下等候。过不多时,王干办出来道:“陈都司,二位相公有请。”
陈封进了政事堂正房,见四位中书舍人正在南侧外屋见人说事,各自忙着,裴绪也在其中。陈封也未施礼招呼,只微微颔首示意,便直走进南侧里屋。
此时两屋已用门板隔开,两扇门紧闭着,陈封推门而入,见屋内只四个人,蔡耸坐在正对门的书案后,袁端与宋质仍旧坐在炕上矮几两侧,崔言坐在西窗下椅上。
陈封回身掩上房门,这才与四人见礼。崔言与蔡耸起身还礼,袁端与宋质端坐未动,袁端笑道:“崇恩今日怎得闲到政事堂来,是有什么事么?且请坐下慢说”
陈封却未坐,只拱手道:“陈封不知四位宰执今日议事,来的有些冒失了,相公恕罪。陈封今日入宫,是为请见圣上谢恩的,因不知圣上是否得空,便想着先到政事堂请相公们示下,却不想扰了相公们议事。圣上若得空时,陈封这便去了,相公们再议事就是。”
袁端道:“无妨,也不为扰,崇恩不必介怀。只是圣上是否得空,我等却也不知,崇恩自去请见便是。我政事堂昨日已将乐籍议罪的奏疏呈上,却也未能得见圣驾,这些日子,我等也一直未见到圣上。”
陈封道:“既如此,陈封自去紫宸殿请见圣上便是。”
袁端道:“崇恩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我几个今日议这事,说来也与崇恩有些干连,崇恩听听也无妨,便在政事堂稍坐,听默之说说再去也不迟。”
陈封迟疑道:“这。。。陈封领命便是。”说着便退到西窗下,在崔言身旁坐了。
袁端道:“默之,你接着说下去罢。”
崔言道:“是。大理寺严榷到了陕州,便将麾下二十几个差役洒了下去,在陕州城中挨家挨户盘问起来。此事严榷只知会了现任陕州太守伍权,伍权之下陕州一应官员,连同陕县令谢蕴一概不知。只两日,便问到熊御史曾到陕州一处名唤和风楼的酒楼饮酒。那和风楼掌柜言道,那日有三位客人前来饮酒,模样便似熊御史与两个随从一般,是一位赵姓店伙酬答来客,与来客攀谈甚久。去年刑部查到和风楼时,那店伙未敢实言,过后才与酒楼同伴说起,又怕惹上官司,过不多久,那店伙便辞了工,回乡去了。”
“那店伙原是陕州渑池县人氏,严榷便率人亲至渑池拿人,却也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那人。还未动刑,那人便已尽数招供。原来当日熊御史与其攀谈,询问店中酒价过高之故,却是陕州为西蜀、陇右两路兵马连番征粮,以致府中粮价高涨。严榷以此疑心熊御史查到陕州官员罪行,以致丧身陕州。”
袁端点头道:“征粮于民以致粮价高涨,必是州府缺粮,陕州此举,已是违了朝廷规制。况且近些年陕州并未上报灾异,哪里便缺粮了?必是有官员贪赃。熊逸德刚直清廉,既查到了此事,岂能放任不管?想必因此遭了人毒手。”
宋质道:“正是,此事定然牵涉陕州府官员无疑了。嘿嘿,这起人当真胆大妄为,竟然胆敢谋害朝廷命官,却不知我大郑律法正为这等人而设。”
崔言道:“严榷又盘问那和风楼掌柜,原来陕州府非但多番征粮,便是为陈崇恩大军赶制御寒被服,也并未按朝廷规制采办布料,竟是命府中百姓以自家布料制作军服。严榷立时便与陕州太守伍权合议,封了自府至县各帑库。然一番查对,却并未查出亏空来,伍权太守也说,接任陕州之时便已查过府库,并无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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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质道:“有这等事?崇恩,你大军被服可是粗劣之物?若如此,缘何不上报政事堂?”
陈封道:“禀宋相公,我大军御寒被服仅只夹衣,并无棉衣,布料也是不一。然汉中天暖,寒冷之日也不过数日而已,况且其时我大军出征在即,无暇他顾,这才未上呈政事堂。过后连番征战,又至蜀中,天暖日甚,便也忘却了此事。此事是陈封之过,请相公治罪。”
宋质道:“嗯,原来如此。这事也不干你事,却只是纵了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此事你当引以为鉴,为朝廷大臣,当能洞察世事,不可一味练达。”
陈封恭肃道:“是,陈封受教。”
崔言又道:“严榷呈文中言,此案无论是陕州哪个官员所为,陕县令谢蕴都逃不脱干系去。然谢蕴毕竟是朝廷七品命官,他不敢擅自拘拿审问,因此以六百里加急请命拘拿谢蕴。崔言也向二位相公请命,立时拘拿谢蕴,若他不肯招供时,请以动刑问供。”
宋质看了袁端一眼,道:“默之,此事你自拿主意就是,不必禀与袁相公与我。这等蠹虫,岂能以朝廷官员视之?你只管放心大胆做去,万事有袁相公与我。”
崔言道:“是,崔言知道了。”
袁端道:“陕州传回的呈文就是如此了?去利州的蒋廷又如何了?”
崔言道:“陕州呈文就是如此。利州路远,蒋廷还未有消息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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