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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与事者多为下僚,不参机要,或有感不遇能奋身于事,但却不足定于大势,我一身安危不可轻为彼曹搏取富贵。二则诸世族权门或预谋于事,但仍不免惜身之想,未必能竭诚于事。三则人事分散于坊野之内,难为聚合,南衙与谋者虽多,短时内未必能击破宫防……”
庐陵王历数几桩,都是谋划中的漏洞所在。而在这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他们这一方在朝堂中并没有掌握足够的势力。
都畿内人事联络,可以说全在韦承庆一身,这样的联系实在太薄弱,一旦韦承庆这里出现了什么纰漏,那看似缜密周全的人事安排就丧失了统合的渠道。甚至就算韦承庆那里不出意外,其人本身不具宰执,能不能够做到统合各方的力量,也是可疑。
历数诸事的时候,庐陵王也并没有回避韦嗣立,毕竟眼下都身在一条船上,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是舟覆人亡的下场,自然是要集思广议、务求周全。
“这一点,家兄不是没有考虑到。但突厥骤然南来,朝情惊变,仓促间已经不及、也不敢贸然联络在朝势位之选……”
听到庐陵王提出的几点,韦嗣立也叹息一声道。如果他兄长仍然还执掌南省,这几点自然不成问题。可是随着韦承庆被罢相,皇帝又抓住机会接连拿下几名与之有着深刻联系的朝臣,使得他们在朝中力量严重削弱。
现在参与这番谋计的,主要是近年从西京被雍王驱赶到神都的关西勋贵、与众多本来就被边缘化的中下层官员。至于朝中势位正在的大臣欢不欢迎庐陵王归国,这还真不好说。如果轻率接触,反而有可能被抓住罪实、遭到镇压。
“我并不是怜惜自己一身,但今上失道、内忧外患,又有宗家孽流逆行于途,稍有差池便是宗庙堕落之危,不得不力求万全!”
讲到这里,庐陵王怅然一叹,指着韦嗣立等人说道:“当时决意归国,便将性命托给诸君,此意至今不改,凡所计议,自然也要极尽真诚,全无保留。旧者天下负我,至今仍有余悸。今日会见诸众,诸君谁能确保俱为坦荡无私之流?
我并非邪情度之,但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诸员助我、尚需奋力一搏、功成富贵尚在两可,但若出门背我、朝堂告发,则荣华垂手可得。当中轻重取舍,让人不能安心啊!”
韦嗣立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上前沉声道:“臣兄弟奔走构计,满门安危入此一谋之内,凡所招引亦竭诚效忠大王之类……”
“府君稍安勿躁,大王所言亦大事根本,并非指责贤昆仲谋事不谨。国器更迭,枢密决之,天子宾友,唯是二三。今大王驾临所在,俱已泄于坊里,更有何机密可言?”
杨元禧见韦嗣立仍要争辩,便开口说道,同时右手已经暗扣腰际佩刀。而几名王妃韦氏的族亲表现的则就更加露骨,直接各因站位将韦嗣立包围起来。
眼见到这一幕,韦嗣立脸色顿时一变,片刻后连忙深拜在地并颤声道:“臣合族性命皆决此计之中,唯大王教令是从!”
见韦嗣立被慑服,庐陵王才满意的点点头。这一次归都谋发政变,韦承庆兄弟诚是居功至大,但也因此而喧宾夺主,内外势力的联合都是以他们兄弟为中心,这自然让庐陵王不能放心,所以也要想办法将主导权夺取过来。
“香山此处据点,往来出入者众多,已经不可保密。稍后韦卿与我并择忠勇,即刻转移,另择善处。故计照常进行,我会留一子呼应都畿诸方起事。”
说到这里,庐陵王又指了指裴伷先吩咐道:“我与诸员离此之后,此间甲伍由裴卿暂作领率,小儿福奴与你并在,以应都畿情势之变。若担心都内诸家怯懦惜身、临事反悔,可以先行潜入都邑、遣员就邸勒令,我儿所在便是我身所在。若事有不济,尤以保命为上,必要时、弃子活卿也不谓可惜。”
“臣、臣谨遵教令,必誓死保卫郎君于万全!”
裴伷先听到这话,身躯微微一颤,连忙伏地感动泣声道。
庐陵王离席行下,托着裴伷先两臂正色道:“所言绝非虚伪,怀抱厌物,仍可复得。但裴卿与我是相濡以沫的患难之交,若真形势危难,一定要谋身为先,切勿争强赴难,使我痛失肱骨心肝!”
庐陵王虽然言辞诚恳,但裴伷先却是一片心寒。
他自知庐陵王已经决定将他、将韦氏兄弟于都畿所网络的人事,甚至包括其亲生骨肉李重福,都当作了这一次归都发动政变的牺牲品,将他们一众人事都作为吸引朝廷力量的诱饵、闹乱都畿的筹码,只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一击致命、夺取大位的机会。
同样心寒的还有韦嗣立,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兄弟奔走联络、苦心筹谋,庐陵王又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机遇?可现在大事未成,他们兄弟一番苦心、乃至于合家性命便被庐陵王狠心抛弃。
可就算心寒,韦嗣立也不得不接受庐陵王的安排,庐陵王败不起,他们兄弟同样败不起。
若此番侥幸能成,即便牺牲了神都城中的兄长与族人们,整个家族起码还有他能够分享胜果、延续荣光。若终究只是一番徒劳,他也要将一条命留到最后,咬死庐陵王这个薄情寡恩之徒!
在韦嗣立的配合下,再加上杨元禧等人已经先一步被庐陵王所拉拢,一行人精选部伍、快速转移,很快便消失在神都城外萧条原野中。
“裴、裴……奉物郎,阿耶他们走了,咱们是去是留?”
庐陵王庶长子李重福在家中虽然素来不受重视,但旧时于房州之际,裴伷先热情结好庐陵王一家,也并没有忽略这一位王子,彼此也算略有交情。
李重福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因庶出而备受冷落,基本的教养都欠奉,被父亲抛弃于此后便彻底的没了主见,只是拉着裴伷先的手臂悲声问道。
裴伷先看了惊惶无措的李重福一眼,低头稍作沉吟,并看了看韦嗣立临行前所留下都畿同谋诸家的名单,然后才抬头望向李重福并沉声问道:“郎君欲死、欲活?”
“我不知、我……我要活!我要活,请裴公救我!”
李重福听到这话,更是惊慌至极,抱着裴伷先的臂膀便悲呼道。
裴伷先未及答话,突然外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骑士人还没有抵达庄园,声音已经传了出来:“神都城中南衙甲兵尽出!韦相公告急……”
此时周边园业之间仍有近千徒卒,只是真正的精卒包括精良器杖都被庐陵王一行选走,剩下的只是一些韦嗣立在汝州所招募的草野亡命之徒。听到骑士的呼喊声,这些人也纷纷从藏匿的地点冲了出来,乱糟糟的不成阵势。
听到这传信声,裴伷先脸色先是陡然一变,片刻后则连忙将身边仅剩的十几名精卒招聚起来,器杖分发之后牵马而出,望着庄园内外这些不无惊慌的乌合之众们大笑道:“此为都内贵人早作定计,拥王从龙,功成此日!诸员随我奔赴神都,入城之后,钱帛任取、官爵盛授!庐陵大王已经先行一步,先登为功、落后莫怨!”
喊完这一通口号后,裴伷先等十数骑已经挟着庐陵王庶子李重福冲出园业,并向北面的神都城方向驰行而去。
其余员众见状后,也都彷徨尽消,将剩下的器杖、马匹等哄抢一通,然后便叫嚣着冲出了门。这些人能被韦嗣立招聚起来,本身就是不安于室的无赖泼皮,做着拥王从龙的美梦,甚至都搞不清楚此行真正意义所在,就这么闹哄哄的冲向了二十多里外的神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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