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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念从一楼走到三楼,三楼拐角处的那间办公室门口上赫然挂着“董事长办公室”的牌子。姚念鼓足勇气推开门,门没有上锁,一下子就开了。房间内的布局倒是挺气派的,只不过全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你也是来讨薪的吧?”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姚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穿着灰色毛衣的年轻女孩。那女孩仿佛对这些突然闯入的人已经非常习惯了,便拿出一本巨大的纸质笔记本,说道:“在这上面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等资金到了,按照顺序支付。”
“什么……什么意思?”姚念问道。
女孩放下笔记本,反问道:“你不是来讨薪的?你不是前员工?也没有交集资款?”
姚念摇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女孩叹了口气,说道:“找谁?大家都走了。你不会是来追星的吧?你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公司早就倒了,内部早就一团糟。在彻底完蛋之前,董事长还号召大家集资,买一款金融产品。不集不知道,一集就彻底完蛋了。公司已经在走破产程序了,挨个儿去登记,到时候等清算吧。”
在找来之前,姚念没想过陈亮破产这件事。听到这话,姚念心里忍不住想起大半年前在温哥华遇见的陈亮。小时候见那个男人,虽然长得矮胖粗旷,但倒还是有几分精气神的。站在姚臻与姚念面前,有一种趾高气扬的优越感。而上次在温哥华见面,陈亮裹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宛如一个体弱多病的小老头。
“那……你们董事长呢?”姚念问道。
女孩回答道:“你今天可真是来对了。董事长平时不见踪影,就怕被要钱的人堵住。我原来也在这里上班,被拖欠了好多工资。其他人都走了,他跟我说让我留下来,在这里负责招待,让来的人登记信息。否则来要钱的人看见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会更生气。他答应我,今天来把我的工资结清呢。你是来找他呀?”
姚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从里士满回国已经有两三周了,她心里一直计划着做两件事。来看陈亮是其中一件。只不过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和陈亮说话,要不要告诉陈亮自己的身份。在她心里,关于父母的命题是两个死结。母亲的那个结,她拆不开,因此只好果断剪掉。而父亲这个结,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
在前一天晚上,姚念辗转反侧。陈亮千里迢迢去里士满找她,她心里那一点点恻隐之心竟然也动了一下。姚念想,也许这就是亲子关系带来的不公平。如果两个人只是陌生人,你大可把对方拉黑删除,老死不相往来。而一旦在关系中注入了血缘,一切就变得复杂微妙起来。对亲人的恨,总能因为一丝微不足道的善意注入而变得动摇起来。在彻底告别了母亲之后,她迫切想要知道父亲对于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在他纷繁复杂的旧日情史里,姚臻无疑是最美丽而令人难忘的一个。但这个女儿姚念呢?这个长相平平,又毫无演艺才华的女儿姚念呢?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来找他的?”女孩又一次追问。
姚念只好点点头。那女孩便笑道:“我刚才问你,你还不承认。你是来要钱的,还是之前投了简历来面试的?不好意思,现在面试一概取消了,公司都倒闭了,哪儿有要闲钱闲功夫培养歌手呀。我悄悄告诉你,陈总那套培养歌手的方式,还有陈总创作的风格,早就过时了。老土,现在的人谁还听他那些东西。按我说,公司倒闭呀,一点也不奇怪。陈总还有好多花边新闻呢,据说他之前有好多相好的女歌手,一个比一个漂亮,现在都不理他了,生怕他找过去借钱。他老婆呢,早早地离婚带着孩子移民澳洲了,现在孩子都大了,也不理他这个爸爸……”
女孩说到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等到陈亮刻意咳嗽了几声,女孩才赶紧停止八卦传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把那叠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笔记本递给陈亮,说道:“老板,今天是我上班最后一天了。我已经在这里帮你挡了一个多月的子弹了,是时候把工资结给我了吧?”
陈亮一边咳嗽,一边掏出手机来给女孩转账。
“其他人都没转,只给你发了。”陈亮转完账,不忘加上一句。他比上一次看起来更憔悴,脸变成了一种恐怖的猪肝色,身上依旧是裹着黑色羽绒服,手里还拿着一个用塑料袋套着的早餐煎饼。
在姚念眼里,眼前这个陈亮和小时候所见的判若两人。她还记得为数不多的几次,和陈亮、姚臻一起出门。两人初心是想让姚念开心,带着姚念玩耍,但总是走着走着就吵起架来,陈年往事中的种种委屈被姚臻要出来翻来覆去地重温。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姚念也变得脆弱而不安。她总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让陈亮也提不起游玩的兴趣。某一次从游乐场出来,他们一起进了一家价格颇为昂贵的手工艺品商店。姚臻饶有兴致地挑了几样,陈亮付完钱之后,又转向了姚念。
“念念,你也选一个吧。”
陈亮的慷慨并没有让姚念的委屈消失。工艺品店能看出是精致的,但却没有姚念喜欢的东西。她还是个小女孩,喜欢各种软乎乎的可以抱在手里的毛绒玩具,而不是这些精致得需要精心对待的瓷器工艺品。见姚念迟迟没有做出选择,陈亮便自作主张,给姚念选了一个彩色的瓷娃娃。娃娃做得相当精巧,穿彩色的民族服饰。陈亮付了钱,把娃娃塞到姚念手里。姚念僵硬地握着冰凉的瓷瓷娃娃,并不像平日里抱着毛绒玩具那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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