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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贵妃从侍女们围护的缝隙间,看清了对面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眉目出尘的青年男子,长身玉立,姿态闲雅犹如白鹤照水。
他身穿样式古雅的长衫,素白布料上毫无纹样装饰,只绘着两行狂草墨字,仔细辨认,依稀是两句诗:“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漆黑长发不冠不簪,流瀑般披泻在背,接近末端时以白绳束之。
披发,被时人视为蛮夷打扮,或是狂士之态,可放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违和与癫狂,反而飘飘然有仙气。
两侧廊柱上,明角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一方小小的极乐世界。
云雾间的妙法天人拢着掌心,向她合十:“贵妃娘娘。”
……他就是鹤先生。卫贵妃笃定地想,近乎目眩神迷,仿佛魂魄被扯出体外,只说不出话。
“娘娘安好。”
卫贵妃终于回过神,有些慌促地说:“你手里,有只脏老鼠……”
还没说完,就恨不得咬舌尖——这是什么话,半点不合她的身份,实在不知所谓!
男子淡淡一笑,如林下清风山涧月,“佛说众生平等,人是生灵,老鼠也是。又说皮囊唯臭秽,既然都是脏的,也就无分老鼠更脏些,还是人更脏些了。”
卫贵妃从不爱听僧人道士打机锋,觉得这些出家人不说人话,可听这男子说的每句,都有如天上纶音,字字动听。
她镇定心神,问:“请问居士高姓大名?”
对方答:“梦里身化鹤,世间寄人身,最后也不知是人是鹤了。就叫鹤先生罢。”
卫贵妃觉得,这个名号真是十分适合他,既清净,又睿智。
鹤先生依然拢着掌心,说道:“这只侯府家的小老鼠,可否赠予我?”
卫贵妃当即点头,猜测他悲天悯人,要将老鼠拿去放生。自己若是对婢女责罚过度,一比较倒显得刻薄了,于是转头吩咐仆役:“把这婢女带下去,让她洗个澡换身衣裳,收拾干净。”
婢女绝处逢生,哽咽着叩头谢恩。
鹤先生微笑:“娘娘身份尊贵,余不宜打扰,告退了。”言罢转身,大袖当风翩然而去。
卫贵妃在冬夜寒风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长而幽怨地叹了口气。
“娘娘有何吩咐?”侍女小心地恭问。
“回房罢。”卫贵妃说,“明日再去把阮红蕉请来。”
鹤先生回到自己住的厢房,走到角落的衣柜处,打开柜门。
柜子的最下层,有个藤条编制的缣箱。
老藤条刷了桐油,坚韧无比,编制得细密,缝隙极小只能透气,从外不能看清内中装了什么。鹤先生交代整理房间的下人,内中是自己珍藏的经书,由高僧沾血为墨书写而成,不可打湿也不可摔砸,以免亵渎佛祖。
下人们深以为然,经过衣柜时,还会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上几拜。
鹤先生打开缣箱上的机关锁,开启一条缝,将掌心里的小老鼠送了进去,随后合上箱盖,重新上锁。
“众生皆苦,地狱常在。”他轻叹。
箱内回应般传出极轻微的一声“吱”,之后再无声息。
*
北漠腹地的乌兰山,风雪茫茫。
神树庞大的身躯亦被白雪覆盖,如同一座静默的山丘。
老萨满将长长的飘带缠绕在树干上,然后用驼骨制成的鼓槌,一下下敲起了抓鼓。
在低沉庄重的鼓声间隙,他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停下鼓点仔细倾听……是轻微的呻吟声,仿佛一个人——或是兽——从伏死的沉眠中刚刚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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