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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不通文墨者众,张三王五之流多不胜数,便在东海武林之中,以行五闻名的没有一百怕也有几十,但联系到叶藏柯的身上,再把“坐拥弩机军器”这点考量进去,范围则一下子就缩小了许多。
雷景玄。赤炼堂十绝太保排行第五,“掌剑刀笔令,陷阵车马惊”中的“令”字代表之人,以“不昧其明,不隐其常”之名威慑赤炼堂水陆各码头的雷五爷。
即使应风色并不知晓,叶藏柯曾于峒州舒雁楼密会雷五,也不知道在盯梢马长声、乃至风花晚楼一事上五爷帮了大忙,但以他俩联手扳倒雷彪的交情,雷景玄现身于此,其实半点也不奇怪。
龙方飓色缓缓举手。阶台上,身形微佝的黑衣人似觉百无聊赖,一抬下巴,示意开口。
“……尊驾意欲何为?”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五爷翻起白眼。“让你们滚蛋。你要滚得比弩箭慢,我也不介意全射死了干脆。”
“在下龙方飓色,乃奇宫飞雨峰一系。”他解下鬼角半面,随手弃之于地。数月不见,那张圆滚滚肉呼呼、富贵员外也似的胖脸全变了样,五官依稀还是过往的龙大方,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添几分剽悍,整个人犹如一柄脱鞘之刀,分外慑人。
“奉大长老之命,从妖女手中营救敝宫韩宫主。贵我同属七大派,数百年来同气连枝,雷五爷路见不平不明所以,这才误杀了本山弟子。小小误会,料想大长老不见怪。”
储之沁美眸圆瞠,娇叱道:“你说谁是妖女?”
高瘦颀长的黑衣人哦的一声,像是来了兴致。“绑你们到独无年跟前,你猜他认不认?”龙方飓色从容道:“宫主若能脱险,奇宫上下对五爷只有感激而已。”
应风色既能猜出雷景玄的身份,龙方自然也办得到,此一节可说毫不意外,关键在于雷五爷的立场。
“你们进庵里来。”黑衣人懒惫的视线环扫现场,与众姝一一对眼,最末几句却是对着龙方飓色说。“我只管小叶的事,其他一概不理。他的朋友,今夜你动不了。”
“都按五爷吩咐。”龙方意外地干脆,足见对弩机的忌惮,回顾左右:“将宫主和副台丞移至安全处,别干多余的事。”几人依言而行。莫婷受制于铓血矿毒,服下宁心丸虽稍解痛苦,毕竟没恢复到能动手的程度,咬牙欲起,小手却被应风色按住,冲她摇头。
“……他不会对韩雪色出手。”他压低嗓音。“照顾你娘,我会设法逃出。”
莫婷玲珑心窍,瞬间会过意来。龙方不知夺舍之事,“韩雪色”的身份实是应郎的最佳掩护。况且殊色还在龙庭山,有他照应,应风色出不了乱子。若过于激烈地抵抗,让龙方起了疑心,反而不妙;银牙一咬,任两名九渊使者拉走爱郎,淡然道:“他心脉受创,不宜车马劳顿,最好寻一静谧处休养。记着延请高明大夫,莫教我的病人死于庸医之手。”
龙方飓色道:“还是莫大夫愿走一趟龙庭山,省了我寻访名医的工夫?”莫婷抑着冲口答应的焦躁,不露一丝动摇,敛眸哼道:“你没见我娘伤势沉重么?你不肯将病人留下,后果自负,与我何干?”语罢颤巍巍起身,走到母亲身畔,再不回头,短短几步路似有千钧之重,差点将樱唇咬出血来。
怜清浅扶梁燕贞往庵里去,梁燕贞十年来心心念念,就是将阿雪救出龙庭山,岂肯失之交臂?奋力挣扎:“把人给我留下!你要带他走,先将我杀了!阿雪……阿雪!放开我!”怜清浅好言相劝,她总不肯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黑衣人“五爷”和龙大方三两句间,形势居然便翻了两番,储之沁弄不清莫名其妙出现的友军,何以莫名其妙与敌人达成共识,又莫名其妙带走韩雪色……所有的一切,都不如韩雪色身上那股令她熟悉的异样悸动更加莫名,回神已握紧剑柄,正欲起身,颈间忽凉,一柄利刃由身后架住了她。
“……我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似乎是早了些。”龙方道:“随这帮妖女退入无乘庵,或伺机杀之,或等消息里应外合,俱都是更好的选择。你太令我失望了,鹿希色。”
储之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从满霜的切齿之怒,不难猜到背后是谁,余光瞥见的绀青色剑柄,也说明颈间是何人之剑。
只是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见鹿希色无意接口,龙方飓色迎着诸女或愤怒或惊诧的眼神,娓娓道:“为营救韩宫主,是她主动提议,要潜入无乘庵卧底,并定下今晚的行动时间。虽说暴露得早了些,但没功劳也有苦劳,我还是收回‘失望’二字好了。”
储之沁再天真,也知“营救韩宫主”是说给五爷听的,指的就是攻打无乘庵。按龙方之说,鹿希色从开始就是卧底,拉联满霜、莫婷等,是为龙大方做反间。龙方因而对无乘庵了若指掌,才派成冶云、连云社等打头阵。
忽听怜清浅道:“你透过迎仙观传递密信,相约今晚前来,联手收拾羽羊神,想来还是卧底。策反韭丹刺杀叶大侠,是你、龙方,还是羽羊神的意思?”却是冲鹿希色问。女郎一径沉默,冷冷迎视,既未闪躲也不辩驳,仿佛听的是他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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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始知鹿希色也曾以“刺杀羽羊神”的名义,拉联梁燕贞主仆,手段不能说不厉害,对照其背叛之举,益发令人难受。
储之沁忍无可忍,不顾剑锋加颈,霍然回头:“你为何要这样?明明他……应风色他……他最欢喜你了啊!为什么要背叛大家?应风——”
“应风色已经死了!”
鹿希色杏眼瞠圆,柳眉倒竖,仿佛精致的人偶忽然活起来,神情却是前所未见的疾厉:“报了仇,死人便能活转过来么?这般舍不下,干嘛不随他一起死了,相从于地下?还活着的人,要吃饭、要穿衣,不替自己打算,巴望九泉下的应风色给你张罗么?他已经死了,在养颐家那晚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的尸身,摸着他直到凉透,他死了,不会回来了!是你们不肯消停,我为自己有什么错?”
“你……住口!”储之沁眼眶一红,挥掌掴去。鹿希色的剑刃抖鞭似的往她左臂一抽,鲜血迸出,储之沁吃痛踉跄,这巴掌毕竟没能得手。
“之沁!”言满霜忍痛将她拉回,点了臂上的穴道止血,万幸入肉不深,并未伤及筋骨。满霜搀扶着无声落泪的储之沁,退往庵门,目光须臾未离鹿希色,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但愿你做的这一切都值得。”
“韩雪色毕竟是奇宫之主,身价搁在那儿,这价码我能接受。”鹿希色冷道。
两人相隔不逾剑臂,就近端详,满霜发现她浑身的衣衫破口全无血渍,只露出其下的雪白单衣,不见肌肤。那单衣白得不寻常,泛着蛛丝般的雪润辉芒,正因有它,铓血剑才未伤皮肉,鹿希色是假装中了铓血矿毒,战力其实不受影响。
言满霜心念电转,蓦地想起一物。
(紫苑鳞甲……是应风色的宝衣!)应风色与无乘庵小队互通声息时,介绍过这件宝衣,说须以特殊功法驱动,才能使宝衣发挥等同《紫煌鳞羽缠》七成威力的防御效果。
他自称没能入手驱动的功法,却总将宝衣穿在内里,这种欲盖弥彰的小聪明颇令满霜生厌,相熟后却反觉可爱。鹿希色能驾驭鳞甲,想也知道应风色必将功法传给了她。
“……你也有脸穿他的衣甲!”
两人擦肩而过,满霜切齿沉声,鹿希色不为所动,完全感受不到羞愧或愤怒等情绪,漠然到教人心凉。满霜只觉说不出的恶心,至于是她自应风色的遗物中搜刮而得,或是龙方用以笼络她的“礼物”,女郎半点也不想知道。
储之沁说得没错。应风色最欢喜她,他一贯是爱她的,在与她们熟识、相好前便已爱她,待她与别个儿不同。只能说他瞎了狗眼——满霜恻然之余,鼻端忽觉酸楚,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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