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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打破沉闷,齐浩楠对坐在身边的辛弦说:“冷不冷?站一下活动活动。”
辛弦摇摇头:“还行。应该快到了吧?”她非常乐意接受齐浩楠的关心。仿佛很久以前,他们之间就存留了一份厚实的默契。此时,辛弦似乎感到齐浩楠正用热辣辣的目光望着自己,便悄悄将脸转向淘气。尹松坐烦了,站起来,双手抱臂斜靠在车帮上,他居高临下,总想多看几眼淘气。确切地说,上高二的时候他就开始喜欢淘气了,许多同学都知道这个小秘密,尹松也坦然承认,甚至还对人讲出他喜欢淘气的理由:腰细、胸高、屁股圆,敢说敢做,妩媚灿烂。
淘气抄着手,闭目养神,随着车身的晃动,她的脑袋不时摇晃几下。赵天星作严肃状,嘴里念念有词:“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随即把自己的火车头帽子扣在淘气头上,淘气不好意思当众拒绝,只是冲他淡淡一笑。
“多热乎的‘火车头’,革命同志也关心一下我呀!”齐浩楠的话引来一阵笑声。
大孬和淘气背靠背坐着,随着汽车的晃动,他时不时能感觉到淘气柔软的身体,这种感觉真是异常美妙,他甚至希望卡车就这么一直开下去,永不停歇。但是他非常明白,以自己的模样,那不争气的罗圈腿,再加平日逃学旷课打架,坏事样样不缺,班上根本没有喜欢他的女生。可是人非草木,他大孬毕竟也是十七八的小伙子呀!看尹松、顾罡韬、赵天星跟女同学在一起谈笑风生,甚至谈情说爱,大孬未免妒恨交加。下乡以前,如果不是尹松替他说情,竟然没有一个同学愿意跟他在一起,那时大孬就有了大彻大悟的感觉,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感到这个世道很不公平。
尹松是车上惟一一个穿毛领大衣的,他瞅着赵天星向淘气献殷勤,眼里迸射出不屑一顾的傲气,虽然面色很难看,但与生俱来的高傲掩饰了内心的忌妒。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俯身对旁边坐着的大孬说:“一顶破帽子也未必太掉价了吧?看我不敢把大衣给她穿!”
大孬竖起大拇指道:“就是,还是尹松哥有气派!”话音未落,就见尹松脱下大衣披在淘气身上。
“干啥呢?烦人!”淘气干脆利索地将大衣抖落掉,引来一阵哄笑。
就在此时,汽车缓缓地驶进了县城,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荔县到了!”
整个车厢一下子沸腾了,大伙儿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望着不远处那座并不高大的文殊塔,有人激动地高呼毛主席万岁,当听到汽车要开到日头落山才能到达插队的姜沟大队时,又都懊丧地坐了下来。
荔县坐落于渭北高原,据说从飞机上俯瞰县城,可以看到一幅活脱脱的龟形图,南门为龟头,北门为龟臀,城外边的文殊塔为龟尾,东南门是左前爪,西南门是右前爪,右后爪蜷缩回来的是西门,爪尖伸向正西方。由于后爪蜷缩,城墙西北自然弯回,没有了城角,南北被洛河分开的两岸便是龟背上太极图的阴阳两极。
这座县城虽然东临黄河,却严重缺水。在渭北原上打一口井,往往需掘进一百多米。打井不易,百姓只好吃窖水,地窖口小肚大,口上有盖,为防止有人偷水,还要加上一把锁。只有在这里,人们才能真正体会到水是生命的源泉。这里的民俗,但凡有媒婆到姑娘家里说媒,人家第一句话就问男方家有几窖水,如果水窖不够规模,就意味着经济基础不稳,这门亲事就有可能因此而告吹。
旱原上的人把水看得比油还贵重。过路人在这儿停留,他们宁愿给一个馍,端一碗饭,也不愿给一碗水。由于常年吃窖水,人们的牙齿如同镶上了金边,再加上受到劣质烟草的熏染,人上了岁数牙齿就成了黑色,一张嘴冒出个黑洞洞。
姜沟村所处的位置,被当地人称作二道原,这里土地贫瘠,含沙量大,夏粮是小麦,遇到好年景,亩产也不过二三百斤,秋粮种红苕、谷子或豆类。
原下的黄河滩却是另一番天地,如果黄河不发水,自然是五谷丰登,然而不发水的年份仅有十之二三,一旦河水泛滥,便冲毁农田,淹没房屋,老百姓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由于贫瘠干旱,姜沟村的村民大多数都是逃荒落户到此的庄稼人,据说在解放前夕,国军的一些散兵游勇也躲到这里苟且偷生。由于以上原因,姜沟村就是一个小世界,每当过会或赶集,随处可以听到南腔北调的口音。
这儿就是顾罡韬他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
大孬斜倚在行李包上发起了牢骚:“这鬼地方,真是穷到家了,树长得没我胳膊粗,河沟的水没我一泡尿多,真没劲!”
车上的男生哄笑起来,女生都绷着脸不吭声。
卡车在黄土路上像老牛似的艰难爬行,露天车厢里,呼啸而来的寒风钻透棉衣,冻得人无处躲藏。望着眼前的一片凄凉,人的表情都变得麻木而呆滞。路越来越糟了,车厢像一个大簸箕,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剧烈地颠簸,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放眼望去,天空是铅灰色,地面是灰黄色,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远远望去犹如凝固的波涛。从黄河滩吹来的野风,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阔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厉的呼啸。
庞大的车队扬起一浪接一浪的尘土,打破了高原上的寂静。知青们在车上默默地数着所经过的村庄:柳池、何家洼、嗦罗寨、牛寨沟、许庄、八杈口、双泉、良义镇……
卡车终于开到了姜沟村。锣鼓喧天的场面,冲淡了村寨的凄凉和冷寂,知青们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大家从车上看去,擂鼓者是一位虎目圆睁的老汉,脸上的肌肉随着鼓槌的起落在微微颤动。他个头不高,敞开着棉衣,棉衣里面就是裸露的胸膛。他舞动着鼓槌,踮起脚尖在空中挽着花子,那一起一落的动作,活像一个意气风发的鼓乐师,擂鼓者便是这儿的一寨之主——大队支书陈长太。
知青们一跳下车就被淹没在了人群里,大家在社员的簇拥下来到大队戏楼前,这儿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过足瘾的陈长太搁下手中的鼓槌,扣好棉袄,拨开人群,一个箭步迈上戏台子。从他那敏捷的动作看,谁也不会相信他已是六十开外的老人。
戏楼呈“八”字形,三面围墙,两边架着一对大喇叭。一块破烂不堪的红色横幅上写着一行字——热烈欢迎西安知青到姜沟大队插队落户。
衣衫褴褛的村民散乱地坐在地上,妇女们纳着鞋底,间或对知青指指点点;男人们吸着旱烟,他们不理会陈长太吼些什么,只管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一群流着鼻涕的孩子互相追逐打闹着。
知青们坐在各自的行李上,或交头接耳,或沉默不语。
陈长太用烟袋锅敲敲面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乡亲们,西安知青来姜沟大队插队落户欢迎大会现在开始,现在都甭言传了!今天,我代表姜沟大队党支部……哎!贺老三,咋还说个没完哩?要说你上来说,小心我扣你驴日的工分!”
陈长太见知青们笑,连忙解释:“学生们,我是个大老粗,说话不踏犁沟,要不是看你们的面子,我这烟袋锅早擂到他狗日的头上哩!咱接着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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