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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汉从北方招募移民的措施其实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期间也有为数不少的北方人被征召入伍或是进入到各个政府部门中,成为海汉的忠实拥趸,其中不少人被重新派回到北方来执行任务。不过要想以北方士兵为主来组编部队,军中目前还并不具备这样的客观条件,所以摩根的想法也只能暂时停留在口头上,在近期还难以得到实现。
但即便是以海汉的国力,要在距离本土数千里之外的寒冷地区为自家军队提供充足有效的后勤保障,也依然一件十分艰难的任务,特别是这些驻防在辽东的人员还以南方人为主,更是大大增加了适应当地环境的难度。
高桥南浑身上下都裹在厚厚的衣物中,只露出两只眼盯着脚下已经被积雪覆盖的道路,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中前行。虽然地面的积雪厚度不过刚到脚踝而已,但实际上积雪下方的露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有坡度的地方稍不注意便会滑倒。尽管高桥南脚上的军官皮靴做工精良,保暖性也还不错,但防滑就还是差了点意思。好在他人矮重心低,加之有功夫在身,下盘比常人更稳,在雪地中行走倒也还算稳当。
高桥南在海汉入伍以来参加过的作战行动已多不胜数,在各种各样的环境中待过,但他所率领的部队极少会像现在这样被动。尽管所有人都在努力坚持,但部队的非战斗减员却已经高达十分之一,这样的比例对于一支处于休战期的部队来说实在是高得吓人。而军医对于这种突然爆发的大面积疫情显然准备不足,不管是药材还是治疗措施都没有能够有效抑制住疫情的传播。但面对高桥南的怒火,军医也是非常无奈,谁又能想到这种违背常理的状况,在如此寒冷的季节还会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呢?
好在特战营平时治军极严,即便是遇到这样的不利状况,军中的士气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依然保持着正常的运转。不过在得到来自山东方面的建议之后,高桥南还是下令停止了三天一次的集体户外操练,并尽可能减少人员大量集中的行动,以期能从传染渠道上限制疫情继续扩散。同时将一些病情恶化的人员用船运回山东,毕竟芝罘岛的医疗条件要比旅顺这边稍好一些,送回去才有治愈的希望。
当然了,仅有这些措施是不够的,高桥南也在等待芝罘岛能派来一些医疗人员援助旅顺。按照前两天所收到的电报,指挥部已经在山东组织了人手和药物,近日便会运抵旅顺了。这让高桥南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至少已经看到了改善目前状况的可能性。
冒着大雪出门,是因为他要去看看隔离病区的状况,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之一。已经被确诊的病号们都被集中到了旅顺堡内东北角的一处营房内安置,与外界暂时隔离开,以免传染到更多的人。
到了隔离区门口,高桥南将围巾从脸上扒下来,接过医疗兵递过来的棉布口罩戴上,掸掉帽子上和肩头的雪花,又跺了跺脚,这才掀开门帘进到其中一间营房中。
屋内生着炉子,要比室外暖和了不少,这间屋子里安置了十名病号,其症状基本都是大同小异,由流感引起的发热、乏力、剧烈咳嗽、呼吸困难、全身疼痛等等。但由于旅顺堡这边的医疗兵和军医太少,一个人需要照顾大约二十名病号,而且目前也没有什么特效药能够提供给这些病人,所以这与其说是在治病,不如说只是将他们人工隔离,等待病情自动好转。
病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通过身体自愈能力恢复健康,显然是概率相当小的事件,所以哪怕一些重病号已经被送回山东,这里的病号数量也依然是有增无减。而高桥南所擅长的带兵打仗,对治病救人却难以起到实际的作用。
他每天来到病房巡视一圈,主要也还是为了安定人心,但很难从这边听到什么好消息,痊愈者寥寥无几,几乎每次过来都只收到今天又增加病号若干这样的坏消息。今天也不例外,根据医疗兵的报告,今天又有五人被确诊需要进入隔离营区,另有两人病情加重,需要尽快送回山东治疗。
高桥南听了报告之后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对医疗兵下达任何指令,因为他知道以旅顺堡目前的条件,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治疗手段能用在病号身上。外面大雪封路,想到野外挖草药都变得十分困难,如今也只能指望山东的援助可以快些到来。
他没有向病号们发表什么鼓励士气的演说,只是默默地帮着医疗兵给每个病号送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水。桂枝汤是当下本地能提供的最有效的药剂了,而且只需桂枝、芍药、甘草、生姜、大枣五味药,对于一部分状况较轻的病号还是能起到抑制病情的作用。不过就这五味药材也已经所剩不多,军医不得不在煎药时降低了药剂的浓度,以求同等份量的药材能够多煎出一些药剂,提供给更多的病人服用。
营长在病房里亲手为病号们分发药剂,其实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来表明态度,士兵们自然能感受到来自上级的重视。
高桥南在几间病房分发了药剂之后,下属传来消息,称有海汉船队已经进了旅顺港。高桥南心知应该是山东来的船队到了,当下便让人备好车马,赶去港口迎接。他接到的电报中说了会有首长亲自过来坐镇指挥,这肯定是怠慢不得,必须要他亲自去接才行。
半个小时之后,高桥南赶到了旅顺湾的港口处,看到四艘帆船正在缓缓靠岸,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高桥南见到摩根出现顿时精神一振,他知道这位首长不但是狙击教官,更是医疗专家,有他亲临旅顺,事情便会好办多了。
“那位个头不高,矮矮壮壮的,就是高桥营长了。”覃韦站在船舷边,向刘尚介绍道:“这位的名号,估计你在三亚的时候就应该听说过了吧?”
刘尚看着那名正在向摩根敬礼的军官,点点头道:“那当然,他的战功在军中少有人及,就连战斗事迹都编入了学习材料,在各地驻军中宣传。不过听说这位高桥营长,好像是倭人出身?”
覃韦看了刘尚一眼,淡淡地说道:“海汉子民,只要效忠国家,效忠执委会便可,出身哪国又有何妨?”
刘尚感受到覃韦语气中的不快,心知是自己失言,这高桥南既然是军中的英雄人物,覃韦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维护其荣誉,当下笑道:“是在下说错话,覃兄莫怪。对高桥营长的事迹,在下也是佩服得紧的!自福广一路北上至此,这沿途的控制区和殖民地,听说有不少都是特战营一仗一仗打下来的。”
覃韦脸色稍霁道:“不错,高桥营长英勇善战,忠心耿耿,执委会和国防部都对他十分信赖,所以才会将这开路先锋的差事一直交予他来执行。刘干事若有兴趣,也可找机会与高桥营长聊聊,或许能将他的事迹编作故事,日后在民间广为宣讲。”
刘尚笑着应下,心中却想此地正处于疫情之中,开春之后又要对后金展开新的军事行动,高桥南作为主战部队的指挥官不知多忙,哪会有时间跟自己闲扯淡。不过海汉军中大明、安南出身的军官不少,东洋倭人却极为少见,这高桥南算是一个异类了。但能带着部队从南海一路打到辽东,替海汉开疆拓土,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半点掺不得假,也就难怪他能够深得执委会和国防部的信任了。
而高桥南所指挥的特战营,在海汉国内被称作王牌部队,不管对上哪一国的敌人都是战无不胜,甚至在两个月前还曾以步对骑大胜后金骑兵,堪称是奇迹般的战绩。刘尚也早就风闻其名,这次来到辽东之后,总算才有机会近距离见识一下这支闻名遐迩的部队了。不过他转念一想,此时特战营的驻地正是疫情发源地,又是处在战区,只怕早就戒严了,自己也未必能随意到处转悠。
虽然这地方与芝罘岛之间只隔着一道渤海海峡,直线距离不过两百余里,但刘尚还是感觉到此地的温度似乎的确要比山东更冷一些。这么冷的地方居然会爆发疫情,也难怪军方会对此准备不足了。
众人下船之后,自有本地驻军安排好的车马接送,不过条件所限,这里就只有运货的大平板车临时加了个车篷来载客,好在路途不远,倒也不至于因为颠簸而导致不适。至于前来换防驻扎的陆军部队,由于人数众多,自然只能在集结之后步行前往旅顺堡了。
刘尚坐在大篷车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这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皮毛,他也摸不出是什么动物,但坐在上面的确柔软暖和。不过暖和也光是屁股和腿暖和了,从大篷缝隙吹进来的寒风刮在裸露的肌肤上依然是如刀子一般。
刘尚打个寒颤,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小酒壶,打开来嘬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下到腹中,然这才觉得身上暖合起来了。
“给我来一口。”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来,示意刘尚将酒壶递过去。
刘尚侧头一看,是负责陪同他们的一名本地军官,坐在这车厢里还比自己足足高出大半个脑袋,壮得跟熊似的,当下也没敢应声,直接将小酒壶递到他手中。那军官接过手去,毫不客气地仰起头来,便就着酒壶口往嘴里倒。
刘尚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这人倒是饮得豪气,如同在喝水一般。不过这小酒壶里就那么点酒,那人拿着酒壶抖了两下就没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将酒壶递还给刘尚:“谢了!在下特战营少尉排长孙真。”
“在下青年团干事刘尚。”见对方报了职务名号,刘尚便也有样学样地回应道:“孙排长客气了。”
孙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道:“刘干事是南方人吧?来这苦寒之地真是辛苦了,等会到了旅顺堡,给你把酒补上。”
刘尚客气两句,好奇地问道:“听孙排长口音,似乎是山东人氏?”
孙真点点头道:“当初登莱之乱的时候,我从乡下躲兵灾逃难出来的,后来投了海汉,在澎湖参了军。”
刘尚心道这倒是登莱之乱期间常见的事,他看过相关的资料,海汉在登莱之乱那两年从山东引入难民过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如孙真这样,为了躲避战事而离乡背井的难民。而当时这些难民为了能够尽快获得海汉国籍,有不少人都选择了参军入伍,孙真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马车很快便驶入了胜利堡,车上众人便由孙真带着,前往已经腾出来的营房安置。而此时高桥南正在征求摩根的意见,是否需要集合全营检阅。
摩根摇摇头道:“尽量减少人员集中,这不是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没必要检阅了,你先带我去看看隔离区的状况。”
高桥南本来也为此事心急如焚,见摩根主动要求,当下便赶紧带着他去了堡内东北角的隔离区。摩根花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里外外看过一遍之后,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便让高桥南召集军医和医疗兵开会布置任务。
摩根的措施主要分三个方面,消毒、隔离、治疗,三管齐下。他这次带来了一批医护人员和大量的药物,并且准备好了更专业的病区隔离消毒方案,将先前不够完善的隔离措施查漏补缺。有了摩根这位高级军医坐镇,各方面的防疫工作便很快推动实施,原本有些混乱的病区也终于安定下来。当然了,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是否能够控制住疫情,摩根自己也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能按照既定的措施去做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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