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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毓璟赶到医院时,瓢泼大雨下到了最大的程度,几乎看不到一点东西,视线所及全部是雨幕,连路灯都是模糊成一团烟雾。
他从电梯内几乎是跑出来的,气喘吁吁站在走廊上,有一些护士和大夫在经过和来往,都脚步匆忙,程毓璟看到一个护士手中托着一个医用盘子,上面放着两袋鲜血,他脑子轰一下炸开,一把拉住那护士,红着眼睛嘶吼说,“你们都他妈听不明白我的话吗!是我妻子大出血了?你们医院不是全上海最好的,怎么生个孩子的局面都把握不住?我妻子出事了,以我的能力,我会踏平这个地方!”
那护士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是露出的眼睛和眉毛却有些发皱,对于程毓璟的大名,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并不局限于商场这个领域,一些娱乐和时尚圈子,对他的穿衣品味等等都持有非常好的口碑,他做过的造型都会非常红火,是一些男星和男模模仿的范本,但是程毓璟一向是以温润的形象示人,说话语气平和而谦逊,哪怕对待最底层人士,从没有露出半分不耐和嫌弃,护士还是第一次从这样近距离角度看他发怒的脸庞,清俊中带着几分狂躁,护士非常无奈说,“程总不要急,您不了解我们接生孩子的过程,血是补给必备,等生产途中发生什么问题以备不时之需,产妇出血都是很正常的现象,顺产和剖腹都会有,产妇体质和胎儿在子宫口的位置决定了她生孩子的顺利有艰难,并非是您妻子出现怎样危险,只是我们为了保障她而做的额外准备,我们都会尽力保住她和孩子安全,这是我们的口碑和能力。”
护士说完匆忙拂开程毓璟的手,朝着门内挤了进去。
在门打开的瞬间,程毓璟听到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攥了攥拳头,何言拿着公文包在一侧站立,他说,“程总不要担心,女性都会有这样经历,生孩子过程本身就非常痛苦和危险,但医学发达,并不会有什么,只是痛肯定无法避免。但也并非只是程太太才体验,所有母亲都会。”
话是这样说,可程毓璟觉得自己冷静不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自持都在这一刻完全崩塌,一点都不残留。
他不是没有调查过,生孩子的危险性相当于坐飞机,并非所有航班都会晚点和被迫降落,甚至于坠毁,可至少这样的情况同样层出不穷。
而生孩子发生生命危机的几率,大约和飞机出事是等同的,你无法预料,也无法挽回,只能选择接受结果。
程毓璟怕极了,他终于理解了蒋华东为何宁可瞒着薛宛伤害她被所有人误解是花心和风流,也要与那些女人周旋,他承受不起失去薛宛的代价,也无法与背后的无数双手抗衡,不管男人如何无所不能,在不能预料的事面前,依然非常渺小。
冉倩生孩子像是在打仗,她原本就大嗓门,爱说爱笑爱闹,更很喜欢夸张,于是在病床上用上了十八般武艺,不过不是动手,而是动嗓子,就连为她接生的医生和护士都受不了那股高分贝的噪音,她们非常惊讶怎么会有这么能喊的女人,虽然说生孩子的确是女人能挑战的极限痛苦,但也不必嘶吼得像是杀人一样。
大夫不停对她说,“保持体力,憋气,这里用力,用手抓住床单,不要握拳,不要咬住嘴唇,含一枚参片。”
冉倩根本听不进去了,她眼前是一大片血渍汇聚成的海洋,恐惧感和死前的窒息将她团团围住,她根本挣脱不掉。
在这样饱受摧残和折磨将近七个小时后,冉倩终于爆发出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然后就毫无意识的晕了过去。
程毓璟在走廊上来回转圈,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的路,他从来不喜欢户外运动,走出住所和公司也都是立刻进入专车,出去应酬有保镖助理随从护驾,而在冉倩生产过程中,他根本坐不住,大脑一片空白,他忽然有些羡慕蒋华东了,在监狱中小玉玺降生,他不必心急如焚得徘徊着等候消息,而薛宛生蒋升平时,早已经有了一个小玉玺作为之前的经验,并不用他过分担心,程毓璟在想,如果他也在监狱里就好了,生的时候不知道,有了结果才清楚,根本不用这样煎熬。
何言劝说他坐下休息,他却根本停不下来,动作似乎不再接受大脑支配,程毓璟来来回回走到脚都肿起来,在他麻木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时,手术室的灯光终于黯淡下去,两名大夫先走出来,一边摘着口罩一边对紧张得脸色惨白的程毓璟说,“恭喜程总,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何言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他的脸色,千金,这对于急求子嗣继承家业而且上面还有老人进行施压的豪门来说,并不是一个喜讯,或者说,不是一个好结果。
不过庆幸程毓璟非常高兴,他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有了些激动的龟裂,此时护士推着一张床将陷入昏睡的冉倩推出来,她盖着被子,小脸上全都是汗水,头发湿漉漉黏在额头和脸颊,脸色同样有些发白,削瘦得可怜。
程毓璟走过去轻轻在她唇上烙下一个吻,附在她耳畔说,“辛苦了老婆,我们有女儿了。”
睡梦中疲累至极的冉倩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喜悦,眉目渐渐晕开一丝笑意。
有护士将洗了澡包裹好的婴儿抱在怀中,走到程毓璟面前给他看,“四斤二两,虽然是早产,但身体很好,也不算轻,您快点抱一抱,我们要带去做检查喂奶,大约有几天都不能离开保温箱。”
程毓璟颤抖着两只手缓慢接过那哇哇大哭的小粉团,长得并不好看,皱在一起,黑粉黑粉的,软软在掌心,根本没什么重量,程毓璟的心在这一刻温暖得不可思议,那种成就感自豪感比他签下一个过亿合约都要更满溢。
他觉得自己在这几个小时内经历了两次犹如下地狱和上天堂般的重生,一次是听到母女平安那一刻,巨石落地,长松一口气,一次就是抱住女儿拥住这份柔软的幸福,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于这波涛汹涌变化莫测的岁月中沉浮和挣扎,掌心脆弱而美好的责任让他甘之如饴。
他要给他的妻子和女儿,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冉倩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大亮。
她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下体还有些隐约的撕裂般疼痛,像是重复经历了和程毓璟第一次时的感受,她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缓慢变得清明,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程毓璟,他一只手撑住太阳穴,下巴上青黑色的胡茬滋长出来许多。白色的衬衣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她每每见到都会脸红耳赤的精壮胸膛,他的头发仍旧一丝不苟的梳理着,只是眼下青色的疲惫让她格外心疼。
她动了动手指,开口发出很沙哑的声音,他听到后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终于醒了。”
他站起身走过去将她身体抱住,靠住床头,往她背后垫了一个软软的枕头,又喂她喝了一点水和藕粉,然后非常爱怜而珍视的凝望她,那样深情又缠绵的目光,她见到的并不多,只是最开始在他身边工作那两年,无意从窗外经过,他恰好握住薛宛曾经的照片,眼神才是这样让人沉溺又怜惜。
终于等到他如此望着自己。
漫长的光阴她总算没有辜负。
冉倩觉得再多的疼痛和等待,在他眼底全部是她时,都变得微不足道。
何言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他忘记了敲门,还以为冉倩没有醒来,于是看到自己老板用这样目光和老板娘对视,他尴尬得咧了咧嘴,很快恢复过来,低垂着头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说,“程总,夫人,我买了容易消化的营养粥。”
冉倩的表情和平时无异,却有点忐忑和紧张,程毓璟也发现了,他指了指床头,示意何言将粥放下,后者非常心领神会,放下便又立刻离开了病房。
程毓璟将粥拿起来,很稀,但味道非常香浓清甜,正好是冉倩胃部全空时适合喝下垫垫底的食物,才不至于被磨损了胃壁。
他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她唇边,目光非常宠溺看着她喝下去,又喂了几勺后,冉倩推开他的手,“我吃不下去。”
程毓璟笑意深邃的脸上有点奇怪,“为什么。你从醒来就很不对劲。”
他记得蒋华东提到了产后抑郁症,似乎许多孕妇都得过,尤其是在怀孕期间精神萎靡焦虑的女性,更易患病,而程毓璟非常清楚,冉倩从三个多月开始,就因为那次宴会听几位太太的话而变得郁郁寡欢神思紧张,之后又对于生男生女陷进了胶着和惶恐,他非常害怕冉倩会不会也精神抑郁,时刻想着自杀。
他将粥放在床头,非常严肃的望着她,“是不是因为生了女儿的缘故,你觉得不能面对我父亲的压力。”
冉倩咬着嘴唇,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那你呢,你会不会也喜欢儿子,怪我肚皮不争气,但我真的有求子,可就是不灵验,我会尽快休息身体,我们再要一个,我一定会生下儿子的。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程毓璟被冉倩的想象力折服了。
他非常好笑且无奈的坐在椅子上捏着眉心,笑了不知道多久,把冉倩原本就浮躁不安的心笑得更加发毛,良久他说,“傻。你生的女儿在我眼里,是世上的无价之宝。天下生得出儿子的女人比比皆是,可我不会选择她们,因为我要的女人叫冉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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