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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羊神显然是打算砌词推销一阵吹的,岂料却遇上了困难。“……糟糕,这把剑叫什么?泥马它没有正式的名字啊!还没命名就被拿走了啊!等一下,那丫头管它叫什么来着?嘶————吾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应风色懒得搭理,试着拔剑出鞘,连试几回均无法成功,运上内力都没用,才发现剑鞘与剑锷、剑柄的前半截根本是嵌死的,完全没有沟槽缝隙,意味着这是一柄无法出鞘的剑。
(莫非……真是把铲子?)这连直男少侠都扛不住,忽听羽羊神道:“应使这样会把自己给刺死的,你须平举此剑,让鞘面对正自己,握得靠前些;左手摁下剑首的暗掣,解开锁扣,然后将下半截的剑柄转入上半截——对,这不是残障人士的友善之剑,得有两只手才能正确操作。”
果然两节剑柄是套筒的结构。应风色依言而为,蓦听“嚓”的一声沉锐低响,宛若撕开厚纸般滑顺,随即一阵齿轮绞扭的机件声,旋转直上的剑柄缩到仅有原来的一半,剑鞘左右各自倒出三枚凤羽形的细长刀刃,鞘尖则伸出一截尺半长短的双刃剑锋,轮廓与鞘形一模一样。
应风色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柄雀屏一般的奇刃,刹那间,读过的零星片段全联系起来,青年头皮发麻,握剑的右手微颤着,哑声道:“这是……这是‘半程天剑’!是龙王应龑打败海天十绝、屠尽涿野玄氏的杀龙之器,‘半程天剑’!”
“……吾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儿。”
羽羊神挠挠光亮脑顶,无机质的琉璃眼珠透着懵。
因为这是仅仅出现在风云峡和通天阁的断简残篇,记录着血腥与教训的禁忌之名。
剑刃全展时,七刃构成的剑屏就像摊平的“半”字,或许是命名的源由,然而理当成就一番霸业的应龑,最终成了杀红眼的刺客与刽子手,良辅玄象摇身一变,成为得位不正的篡逆之人,而为窃取武功机密而来的无名姬妾却因为成为了母亲,无法继续贯彻最初的大义……
在这柄神兵之前,所有人无不中道而殂,最终只走了半程,梦中的理想乡永难到达,徒留无限遗憾。
应风色挥动着孔雀开屏般的异刃,发现伸出的七刃晃也不晃,结构出奇地稳,即使在今日都是无可比拟的精彩之作;重心完美地落在剑鞘——或说鞘形剑壳更准确——前段,运使流畅,但砍噼时又有锋刃的重量可借,即使是形制更单纯的单刀长剑,都未必能拿捏精准到这等境地。
挥动几下,夸张的刃展意外地不甚碍事,撩、刺、砍、削称手已极,仿佛是自指臂延伸而出,本就是身体的一部份。风云峡的弟子很早就不用实剑了,训练要求他们信任自己更甚于外物,应风色从未想过会对一柄剑产生这样的眷恋之感,简直爱不忍释,足足把玩了一刻有余,才按下剑首暗掣,七刃唰地收拢于鞘形剑壳中,机件连动润滑如水,无懈可击。
“看来是它了,应使好眼光。”
应风色腕子一抖,将“铲子”尖端对准搓着手的羊头半神。
用惯之后,他开始发现这两种型态的微妙差异和不同用法:一旦收拢剑刃,半程天剑的重心恰于剑壳的最前端,配上一尺有余的长柄,完全是打击型的重兵器配置,当成斧钺钉锤来使,仍是理想的配重,况且它不算沉,连女子都能施展,一样能发挥打击兵器的效果。
羽羊神不喜欢被杀龙之器指着,仿佛能伤到祂似的。
“不喜欢换就是了,用得着翻脸么?”
“不,我其实很喜欢。七岁以后我就没这么喜欢过外物了,羽羊神说得半点没错,这柄剑真是绝好之物,可惜它并不是半程天剑。”青年定定注视着祂那死物一般的琉璃眼珠,缓缓说道:“半程天剑最后出现之处,就是现在通天壁知止观的原址,当时叫无止宫,玄象的族人与支持他的奇宫中人,在此被应龑屠戮一空,包括玄象在内。而后应龑自戕于此,一把火将无止宫烧成白地,除了余烬什么都没留下来。
“我手上的这柄剑,既无烧灼痕迹,也未经过修复或重制,否则它的机件运作不会这般完美;机械这种东西很有趣,做好之后只要拆过一次,就不可能完全回复到原初的模样,纵使外表尽复旧观,性能也决计不能。我很想知道,羽羊神为何要造假?又或说,这儿所兑换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羽羊神很困扰似的挠着头顶,骨甲发出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声,油腻的磁腔满是无奈。“‘半程天剑’这名儿是应使所说,吾说了不叫这个名字,但的确就是玄象采集精金耗时十年、还搞死一堆人的那把,你手里拿的就是正品,绝非仿冒。
“吾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不过那人明显是一通胡扯。涿野玄氏是被应龑杀光的没错,玄象也的确死在他手里,但应龑那人应使不晓得,凭他那个尿性,是决计不会自杀的,他还要扫平六合,取金貔朝公孙氏而代之哩,才舍不得死,更加不会烧了贮有大量兵器粮草的宫殿。哎,那厮俗得不行,真的,就说距离产生美感了,其实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说得好像认识应龑似的。
奇宫现存的文献,从未完整描述过这一段,毕竟不是光彩之事。
代称玄象的是“玄逆”,涿野勾龙氏业已不存,直称姓氏不妨;提到应龑便只能叫“僭逆”,说的是他以真龙自居,但属于豢龙氏一支的陶夷应氏家门还强大得很,“应逆”这样的说法人家可不依。
应风色从散落各处的零星记载里,拼凑出这段讳史的大致样貌,恐怕连上辈、上上辈的长老也未必比他知道得更多,当中自不乏突兀处,但火烧无止宫几乎是无庸置疑,因为连知止观的落成御碑都提到了这件事,等若由当时的朝廷背书,可信度极高。
当他在剑刃上没见有高温烧灼留下的七彩虹晕,内藏机件又无比顺畅,简直不能再更完美了,便知此剑绝不能是无止宫火场所遗。
“吾懂了,原来是这样。”经过反复诘问,羽羊神恍然大悟,击掌道:“吾的意思是说:无止宫的确一把火给烧了,宫人也被杀尽,但那些全是支持应龑的墙头草应声虫。应龑这人吸的都不是空气,靠马屁就能活,怎舍得杀掉这帮屁精?自是有人杀了应龑,再杀掉这些无耻帮凶,最后烧掉无止宫,带出这把你说叫半什么天什么来着的剑。”
应龑的武功即使在他的时代,也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连涿野玄氏都抵挡不了他的复仇怒火,无止宫内谁能反杀此獠?
更何况,斩龙甲和洗鳞功无法破解的、变幻无方的怪异属性,就是应龑身前最难以跨越的高墙,致使海天十绝无功难返,落得身死收场。除非能破解此二绝学,否则——应风色忽然一怔,慢慢睁大了眼睛。
《金甲旋龙斩》和《紫煌鳞羽缠》的配合转换并不是无可匹敌的,有一个人破解了它们,而将心诀秘奥交给玄象。
那名被派去当间谍的无名美姬。
应风色翻阅史料时,总觉关于她的一切特别突兀:世上或有人天赋异秉,能一眼看出内外功之妙,可能拥有惊人的动态视力,可能对真气的感应格外灵敏,又或根骨奇佳,轻易便能运使经脉……这并非是绝无可能,天才也不限于男或女。
但像这样的人,最终一定会走上练武之路,不可能连半点武功也不会。
那名没留下名字的绝世美姬若是这等奇才,不会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毫不反抗地让玄象杀了她们母子三人,也很难想像应龑会对她毫不提防,毕竟美丽的玩物之所以讨人喜欢,须创建在无有爪牙的基础上。
“……所以羽羊神的意思,是那位没有名字的嬖妾杀了应龑,然后将半程天剑带离火场,才没有留下火灼的痕迹么?”
羽羊神挥手道:“什么没有名字,人家有名有姓的,是涿野明氏的小女儿,叫明九钰。挺水灵的小姑娘,韧性也强,就是命不好,唉!”
谎话就是这样,总会越说越大洞,一直逼问细节就好。“既然这位明九钰姑娘破解了斩龙甲跟洗鳞功,为何她交给玄象的绢书,反而害死了海天十绝?难道绢书有假?”
“的确是假的。”羽羊神不知是没听出反讽,抑或顺水推舟,连连点头。“这两套武功都是硬货,根本没什么漏洞,要打赢应龑唯一的方法,就是你也练他的功夫,这样大伙儿就一样贱了,大哥占不了二哥的便宜。
“但一来玄象武功不咋的,估计是听不懂,一门心思只想要破解法,给他别的也没用,二来明家丫头跟了应龑十年,还替他生了俩娃,多少有感情罢,便藏起绢书真本,给了假的绢书,哄玄象先别冒进,待应龑打完海天十绝回来再做打算,怎知玄象转头就跟十绝勾搭上了。”
应风色没想到他还有词儿,说得入情入理的,倒也不易反驳,指出另一不自然处。“之后十绝败亡,玄象知道绢书有假,翻脸不认人,但以明姑娘的武功,至少也能带孩子逃下山去,与应龑会合,或回涿野郡的老家。最终却是母子三人被杀,岂非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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