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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去往此山更高处,继续小炼斩龙台。
不过那对男女被惊吓之后,温存片刻,就很快就赶回索桥那边,因为峥嵘门上上下下,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雪白一片。
然后涌到大门那边,似乎是想要迎接贵客。
陈平安举目远眺,山野小径上,出现了一条纤细火龙,缓缓游曳前行,与柳质清画在案几上的符箓火龙,瞧在眼中,没什么两样。
应该是有大队人马,在今夜登山拜访峥嵘山。
其实陈平安在昨夜就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数位类似斥候的江湖武夫,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似乎是在查探地形。
陈平安想了想,站起身,绕远路去了山崖畔,尽量远离山门那边的灯火,后退几步,一掠而去,一手抓住峥嵘山所在孤峰的峭壁之上,然后横移攀援而去,最后悄无声息躲在索桥底下附近,一手五指钉入石壁,身形随风轻轻晃荡,一手摘下养剑葫饮酒。
索桥一头,峥嵘门门主林殊脸色微白,湖上一战,受伤不轻,至今尚未痊愈,但是赌大赢大,一桩泼天富贵得手,精神气极好。
此次顺路拜访峥嵘门的三位贵客,是镇国大将军杜荧,更是当今陛下赐姓的螟蛉义子,除此之外,还有那位身手高深莫测的御马监宦官,以及一位来自大篆王朝贵客中的贵客,郑水珠,剑术卓绝,她的师父,便是那位大篆王朝的皇宫守门人。
郑水珠是那位大篆女子武神的五位得意高徒之一,还是关门弟子,资质最好,受宠最多。她此次参与金扉国湖上围剿,不过是散心,另有师门重任在身,林殊当初是最早选择向新帝投诚的江湖宗师,此后在江湖蛰伏十数年,消息灵通,传闻有一条盘踞在大篆京城之外江河中的凶猛黑蛟,道行极高,与人间相安无事已有千年,不知为何,近期水灾连连,隐约有水淹京城的架势,所以林殊依稀猜出,郑水珠南下之行,可能与供奉在金扉国京城武庙的那把刀有关。毕竟郑水珠的师父,虽然是一位可以御风远游的大宗师,佩剑也是一件神兵利器,可面对一条水蛟的兴风作浪,确实少了一件刚好压胜蛟龙之属的仙家兵器。
而金扉国那把宝刀,浸染了百余位前朝龙子龙孙的鲜血,不但如此,在更早之前,它还砍下了前任镇国大将军的头颅,而那位功勋卓著、享誉朝野的武将,正是当今皇帝走到那张龙椅的最大阻碍。
可以说,正是此刀,彻底砍断了前朝龙脉国祚。
索桥一端,大将军杜荧依旧披挂那件雪白兵家甲胄,以刀拄地,没有走上桥道。
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剑客,背负长剑“避月”,这把剑,是她师父的心爱之物,陪伴着师父渡过了炼体、炼气六境的漫长岁月,直到跻身炼神境后,师父才将它赠予关门弟子的郑水珠,之前四位师兄师姐,都无此荣幸。赠剑之时,郑水珠才刚刚六岁,双手扶剑,剑比人高,不苟言笑的师父见到那一幕后,开怀大笑,但是早慧的郑水珠在当时,就发现四位同门师兄姐的眼神,各有不同。
郑水珠此刻环顾四周,山风阵阵,对面建造在孤峰上的小镇,灯火辉煌,夜幕中,它就像一盏飘浮在空中的大灯笼。
至于那位御马监蟒服老宦官则轻轻搓手,虽然白发苍苍,但是肌肤白皙细腻,容光焕发,毕竟是一位金身境武夫,被誉为金扉国京城的夜游神。
论境界论厮杀,老宦官其实都要比郑水珠要强出一大截,只不过这一路远游,南下北归,老宦官始终对这个年轻女子毕恭毕敬,五境的体魄、修为,却可以使出相当于六境的剑气、杀力,这就是高门传承的好处,是行走江湖的护身符,而她师父的名字,更是一张保命符,以及在大篆诸多藩属、邻国肆意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郑水珠杀人,只要不是别国的将相公卿,便无人计较。只不过郑水珠是头一次离开大篆京城,加上有秘密任务在身,所以远远不如她四位师兄姐那么名动四方。
三位贵客停步,林殊便只好留在原地。
杜荧突然说道:“我负责搜寻前朝余孽已经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百余个,年纪相当的,都亲自过目了一遍,加上官场的,邻国江湖的,甚至还有不少山上仙家势力的,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年复一年,一直找到如今弱冠之龄的男子,我一个沙场武夫,还顶着个镇国大将军的头衔,竟然沦落到在江湖走了这么远的路,有家不可回,很是辛苦啊。就算是亲爹找那失散子女,都没我这么辛苦的,你说呢,林门主?”
林殊抱拳道:“大将军劳苦功高!此次大将军更是运筹帷幄,彻底铲平了江湖势力,相信大将军这次返回京城……”
杜荧挥挥手,打断林殊的言语,“只是此次与林门主联手做事,才猛然发现,自己灯下黑了,林门主这座峥嵘山上,我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亲自搜寻。”
林殊瞬间就满头汗水。
杜荧笑道:“当然了,安插在林门主身边的朝廷谍子,早年是有过一场仔细勘验的,两个相互间没有联系的精锐谍子,都说没有。”
林殊如释重负,高高抬臂,向京城方向抱拳,沉声道:“大将军,我林殊和峥嵘山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杜荧缓缓抽刀,指了指那座山巅小镇,“现在有一个最安稳的法子,就看林门主有无足够忠心和魄力去做了。峥嵘门谱牒上的岁数,当地郡城档案记载的户籍,一样可以作假,所以不如将小镇一千两百多口人当中,岁数在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以及看着像是弱冠之龄的男子,一并杀了,万事大吉。”
杜荧笑道:“当然人不能白死,我杜荧不能亏待了功臣,所以回头等我返回了京城,觐见陛下,就亲自跟陛下讨要赏赐,今夜峥嵘山滚落在地,一颗头颅,事后补偿你林殊一千两白银,如何?每凑足十颗脑袋,我就将死在湖船上的那些门派的地盘,拨划出一块赠予峥嵘门打理。”
林殊苦笑道:“可是峥嵘门内有小人作祟,谎报消息给大将军?故意要将我林殊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
杜荧点头道:“确实是小人,还不止一个,一个是你不成材的弟子,觉得正常情况下,继承门主之位无望,早年又差点被你驱逐出师门,难免心怀怨怼,想要借此翻身,捞取一个门主当当,我嘴上答应了。回头林门主宰了他便是。这种人,别说是半座江湖,就是一座峥嵘门都管不好,我收拢麾下有何用?”
杜荧以刀尖指向桥对面大门口,缓缓道:“还有一个,是个一直与朝廷谍子相依为命的年轻人,那谍子之前是你们小镇的学塾先生,年轻人还算个读书种子,他与你独女互有情愫,偏偏你觉得他没有习武天赋,配不上女儿。后来将他拉扯到的那个老谍子临终前,觉得年轻人是个当官的料,于是在老谍子的运作之下,年轻人得以继承了他先生的身份,此后得以与朝廷密信往来,事实上,宰掉所有年龄相符的峥嵘门子弟,就是他的主意,我也答应了,不但答应为他保住秘密,以及抱得美人归,还会安排他进入官场科举,必然金榜题名,说不得十几二十年后,就是金扉国某地的封疆大吏了。”
林殊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当年他爹娘早逝,更是那卑贱至极的挑粪人家,如果不是峥嵘门每月给他一笔抚恤钱,吃屎去吧!”
那个御马监老宦官双指捻起一缕鬓角下垂的白发,尖声尖气道:“这些都是小事儿,根脚另外一位谍子的密报,你们峥嵘门还有高人坐镇,很多年了,只是藏头藏尾,隐匿得很好,至今还没有露出马脚,有些棘手。”
林殊愕然。
郑水珠皱眉道:“杜将军,咱们就在这儿耗着?那个前朝余孽在不在山头上,取刀一试便知。若是真有金鳞宫练气士躲在这边,多半就是那皇子的护道人,一箭双雕,斩杀余孽,顺便揪出金鳞宫修士。”
队伍当中,有一位木讷汉子手捧长匣。
杜荧笑道:“万一那金鳞宫神仙境界极高,我们这百来号披甲士卒,可经不起对方几手仙法。就算敌不过我们三人联手,一旦对方带人御风,我们三个就只能瞪眼目送人家远去了,总不能跳崖不是?”
郑水珠转头看了眼那捧匣汉子,嗤笑道:“咱们那位护国真人的大弟子都来了,还怕一位躲在峥嵘山十数年的练气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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