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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本为唐家龙兴之地,武周时期又被拔为北都,地位超然,也是河东道规模最为雄大的城池。
去年突厥寇掠境中,四野乡人为避灾祸、蜂拥入城,之后突厥围城多日也没能攻克城池,随着天兵道大军北上,突厥贼众们不得不遗憾退兵。
眼下时令已经到了四月里,兵祸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然而太原城并周边境域却仍然没能走出战乱的阴影。
这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现象就是太原城周边郊野乡邑,本来应该是苗圃连绵、勤耕采桑的画面,但如今却是野草荒长、乡村破败的景象。众多此前逃难入城的民众们仍然滞留于城中,没有得到妥善的遣返安置。
当天兵道大军入驻太原后,顺手便接掌了太原的军政事宜。最开始是担心乡野之间或仍有余寇蜂盗为祸,所以不准乡民私自离城。再加上天兵道大军本身没有足够的力役配给,于是便就地征发逃难入城的乡民充当役用,修筑各种工事以防突厥卷土重来,并运输、生产各类物资。
战争时期的民政措施自不同于平常时节,军中虽然也有官吏随行,但所职任范围又与州县地方官们大不相同,管理起民事来要更加的粗暴强硬。毕竟他们是前来打仗的,不是兴治劝耕。
若仅止于此,太原城如今的政治状态也不至于如此荒废,毕竟还有一个并州大都督府拾遗补漏,可以出面治理行军幕府用心不到的地方。
但是很可惜,随着天兵道大总管、豫王李成器入城,原并州大都督府自长史苏味道以下一众官员们,便被豫王下令直接监押起来。
从豫王角度而言,苏味道等人无疑是有罪的,守土无能、致使突厥入寇河东诸州,以至于朝廷不得不急遣大军入州却敌。虽然勉强保住了太原城没有失守,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天兵道大军的到来,使得突厥畏惧退走。
就算不以此问罪,苏味道等人同样也不干净。其人虽然身领朝廷的官职与俸禄,但屁股却一直坐在行台与雍王一边,对于朝廷的指令常是阳奉阴违。
豫王年少气盛、新掌大权,眼里不揉沙子,自然容不得苏味道这样的两面派还能安然于治中并继续挖朝廷的墙角。特别是大军入境之后,太原府库积储远不及想象中那样丰富,使得大军没有及时获得补充、从而继续向漠南追击突厥贼寇。
历数下来,几桩大罪并惩的话,苏味道简直就是死有余辜。原本豫王也的确打算直接收斩了苏味道,但在随军诸员力劝之下,才暂时保住了苏味道的性命,但对并州大都督府诸员所涉罪事则就不能容忍,一直在深挖穷究。
因为豫王觉得,只凭关中一地远不足以让陕西道大行台供养那么庞大的军队并连作征伐大计,背地里肯定是会有一些地方官员狼狈为奸、与行台暗通款曲,才使得朝廷逐渐难以制约行台。他这一次虽然劳师无功,但行台过往战功也绝不光彩!
虽然这一次没能成功在国中狙击到突厥,但若能借此将整个河东道吏治肃清一番,解决掉与行台勾结的人事,让朝廷的政令于河东道恢复畅通,这无疑也是一桩大功。
于是在豫王的这种心理驱使下,并州大都督府原本的行政构架几乎被扫除一空,前一刻还在积极组织守城、抵抗并赈济的并州文武官员们,很快就沦为了阶下囚。而一应民政事宜,自然也就因此而陷入了停摆状态。
特别是在与突厥和谈的事情泄露出去,并接连发生狄仁杰横死与雍王东行之后,豫王便更觉得雍王对并州乃至于整个河东道的渗透简直就是无孔不入,以至于他凡所计谋几乎都全无秘密可言。
此前神都朝廷几番催促让豫王回师国中,豫王原本也打算暂时放弃在河东所搞的事情。但是与突厥和谈的消息泄露出去之后,天兵道大军在河东的风评瞬间跌落谷底,几乎遭到了士民群声抗议。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度,如果没有地方州县的配合与输给,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有鉴于河东群情愤慨,在随军诸员的劝谏下,豫王只能暂留此境,希望朝廷再给声令配合与物资接应。
这一停,整个回军事宜就此停滞下来,且南面传来的消息一日三变,各种流言滋生,人心惶惶,士气难振。
位于太原城的州城所在,是豫王大帐所在,此时甲员林立驻守的节堂中,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争吵。
大堂上,李成器站在书案后,一身素缟、形容憔悴,脸上神情悲痛至极,两眼更是红肿狠恶,挥拳锤击着书案怒吼道:“国中奸邪作乱,我父横死河南,为臣为子不能尽忠捐命,我已经要受天下人耻笑!今只号令诸军举哀服缟,你等仍要阻我!”
大堂中十几名文武官员深拜于地,对于李成器的咆哮只是默然为应。好一会儿,才又一名官员叩地涩声道:“臣等惊闻噩耗,亦肺腑悲痛。然而如今掌军在外,确有诸多不便,不能诸事循礼……请殿下节哀……”
“节哀、节哀……死的不是你等父祖亲员,能感我心痛几分……只是、只是你们这些庸员此前阻我,使我不能尽快归都,否则我父怎会……寻常人家户丁壮夭都要嚎哭不幸,今是天子驾崩,你等难道不是王臣?敢以时服事衰!”
李成器此刻已是悲痛欲绝,听不进任何解释,扯衣掷地、捶胸号啕。
“臣等岂敢……然天兵道行军已是仓促,冬衣少给,春衣无备,滞留州境,已有诸多将士卧野饮露……今虽衰情悲痛,然以本就不足之物料虚耗礼中,支用必将更加艰难啊……”
臣属们眼见李成器悲痛毁形,一时间也都感怀涕泪。但大军在外,有许多更加现实、更加迫切的事情需要考虑,实在不能纵情于虚礼。
“我不理、我不管……我要归都、我要……管他什么大军,这是何等妖异世道,竟要逼人失孝!”
李成器满脸涕泪横流,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悲痛的身躯都蜷缩成一团。
终于,臣员中一名灰发老者按捺不住,入前提起了李成器将之按在席位上,继而叩地悲声道:“君父弃国,谁人不哀?然十万生人所向何处,俱仰殿下一念,岂可纵情推事!臣等失辅,罪大至极,然内外隐患绝不会因几人伤毁便陡绝不发!殿下邦家元息,纵大厦将覆、也需梁柱勇支!
当年道之困阻,雍王齿龄与今殿下相差无几,已经敢于推崇鼎业,所以海内重之。今嗣业存亡有危,殿下纵剜心断肠,无补朝中祸事……”
李成器听到这话,脸上悲容一滞,片刻后陡然瞪起泪眼,怒视这名老者。旁侧有人暗道不妙,忙不迭入前叩拜道:“裴长史不忍殿下沉湎悲哀,情急失言,绝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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