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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会,韩琦道:“此次来泾原路,我的心里一直没底。来之前,听陕西的官员说东军官高俸厚,但素无教习,纪律不整,反不如西军能战。如今三衙禁军俱聚集于了鄜延和环庆两路,还有河东路,泾原路只有殿前司神骑和步军司神卫各两三指挥,本路多是驻泊禁军。唉,大家说东军不能打,但本朝是以三衙禁军扫平天下,没有他们,面对番贼精锐我又如何放心?下次的大战可很可能是在泾原路打啊——”
禁军名义上都归三衙管辖,实际上分为两部分。一部是位于京城的三衙直辖禁军,这是真正归三衙管理的,还有一部分是分散于天下郡县的驻泊禁军,以沿边三路为主,这些军队实际上是掌握在经略司等帅司手里。当有大的战事,三衙直辖禁军出征,按照宋太祖时的规划,此时驻泊禁军应该给三衙禁军打下手。但实际上数十年演变下来,驻京城的三衙禁军日益腐朽,反而是驻泊禁军的实力上来了,双方的地位开始翻转。历史上标志性的事件便就是三川口之败,从此之后三衙禁军再也没有作为主力参战,当然这也与战线西移有关。泾原路一直都是以驻泊禁军为主,基本不存在成建制的京城禁军。
三衙禁军和驻泊禁军的区别,一是驻泊禁军主要从本地招募,家属随军,这也是历史上好水川之败后这什么会有军人家属在韩琦马前撒纸钱,三衙禁军的家属在京城,只有参战的主要是驻泊禁军才会有这种事情。再一个是指挥体系不同,经略司有一定的僚佐参谋人员,而且是随着战争逐步完善的。徐平的军制改革与历史上的路线是相同的,这本来就是时代现实情况的需要,只是他走得更远。历史上三衙禁军覆灭于宋金之战,南宋军制实际上继承的是经略司驻泊禁军体制,三衙名虽存实际上已经成了诸军一支。
这两点不同,导致了两种禁军在前线的表现天差地远。不过这个时代的人认为造成这种区别的是第一个原因,即东来的三衙禁军是客军,不能吃苦,不能出死力。而徐平则认为这第二个原因,根本的是制度上的问题,改变军事实力要从军事制度上下手。
改革军制谈何容易?徐平也知道阻力必然很大,所以除了他根本的邕州旧部是三衙禁军序列,改的还是驻泊禁军。驻泊禁军本来就跟地方联系密切,除了军籍版册是由三衙掌管外,日常事务都是由经略司掌管。最重要的,当然是驻泊禁军不成体系,实际上是分散为各州的一部分,没有跟三衙一样形成一个强大的将领集团。而三衙禁军驻京城,能够影响朝政,三衙将领的政治能量就更不是驻泊禁军能比的。
韩琦觉得泾原路三衙禁军不多,心里没底,在徐平看来这是好事。
看着韩琦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徐平不由笑道:“稚圭,秦凤路京城来的禁军不过两三千人,今冬打了两仗,你觉得战果如何?”
韩琦苦笑:“云行自在邕州破交趾,多少年来老于军伍,我何德何能敢相比?前些日子卓罗城一阵,秦州军面对昊贼亲率精锐,一战破敌,已是虎狼之师。”
“同样是驻泊禁军,我新补进队里的多还是从川蜀招来的客军,他们能战,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下次大战,在我看来,胜负关键不在这里。”
韩琦忙道:“云行教我!”
徐平沉吟了一会,问韩琦道:“番贼反叛,边境不宁,稚圭以为这战事该如何了结?”
韩琦断然道:“本朝以大国临小敌,军民是番贼无数倍,人多地广,兵甲精良,自然是应该速速破敌!集合大军,直击番贼腹心,擒其贼酋,才是根本之计!”
徐平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要如何做,才能直击番贼腹心呢?”
知道要做什么并不难,眼光这种东西没有那么神奇,只要时机到了,英雄所见略同是正常的,关键是要知道怎么做才能达成目标。达不成的目标,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半分用处,只有同时提出具体实现的步骤目标才有价值。
速战速决,直击党项腹地,最好把元昊也一战解决了,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但如何做到呢?徐平是有自己一步一步如何实现的方略,韩琦却只有决心。
见徐平问起,韩琦道:“这一年我时常留意西北的战事,云行所上的奏章更是曾详细观看。你每每讲起,自关中北上击贼,最便捷的道路便是出古萧关,沿葫芦川北上,此言诚不虚也。遍观史籍,自汉至唐,北向击番胡,大军无不是从这里过。这条道路又宽阔,又有水利可用,沿路天都山物资丰饶,出川之后便是灵州,诚所谓天赐之地。朝廷派我到泾原路来,自当提本路劲旅,屯镇戎军左近,候时机到了,大军直击灵州!”
徐平看着韩琦,好一会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提大军,直击灵州,听着是不错,但怎么提大军就过去了呢?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实际上关键的地方一点都没提及。
现在宋军的问题,不就是没有办法提数万大军,直击敌人一点吗。卓罗城一战,看起来容易,但不是徐平,现在沿边诸将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不要说打过打不过的问题,能够迅速把五万大军集结起来,就不是其他任何一路帅司能够做到的。宋军每寨每堡必守,兵力异常分散,不是集结要多少时间的问题,而是根本就集结不起来。强行集结,会造成大量寨堡无人把守,会出更大的问题。
秦州军制这样改那样改,加强情报能力,加强军事指挥,加强决策能力,加强行军能力,当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迅速集结迅速出击的能力。一旦出现战机,数天之内就可以在边境集结数万大军,迅速击敌,这远远超出了其他任何一路的能力。
想了好一会,徐平向韩琦摊开自己的左掌,对他道:“兵法云,伤敌五指,不如断敌一指。反过来说,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就是不给敌人断自己一指的机会。要做到这一点,则诸军密切配合,随时可以集结,至关重要。再反过来,进攻的时候,要想断敌一指,则自己只用一指去攻显然有悖兵法。要攻敌一指,就要攥起拳头,直击敌一点!稚圭,军中带兵作战,首先要做到的是能够聚散如意。千万不要把这一点想得简单了,你真正到泾原路去带兵就当知晓,兵马散出去容易,想再收拢就难了。散出去必有地方可去,要么去守寨堡,要么到某地就粮,而以守寨堡的时候为多。敌人未攻的时候,拼命建寨堡,恨不得有人户的地方,都有寨堡,都有兵马驻守。而到要收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容易。驻守的寨堡不能放弃,要不要留人?要留多少人?多少人留多少人动?临敌之时,你算得过来吗?所以稚圭,你说的方略没有错,接下来的几个月,先想办法在泾原路做到兵马聚散随意,既能够伸开手掌守住地方,也能够随时握起拳头来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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