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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没什么,”梁泽拍拍他的肩:“一屋子脏乱差,但照片擦得很干净。”
陈东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李威龙的遗照。陈东实一直将照片放在电视柜最显眼的地方,每天出门之前,都会例行公事般擦一擦,比洗脸还勤。
“你知道吗?看着那张照片,感觉挺奇妙的。。。。。。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遗照,那感觉就像。。。。。。。就像在看自己的遗照一样,”梁泽扶住门口,眼底划过一丝沮丧,“好似能一眼望见这辈子的尽头。。。。。。”
“不会的。”陈东实安慰他,“你还年轻。到了他这个年纪,你肯定会比现在更好,活得也会比他更长。”
“借你吉言。”
梁泽套上手套,扭头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再不舍,也同样没有说再见。
晚风晃晃醉人,梁泽步行到楼下,守了会,抽了两根烟。沿街还有出租,路途并不远,到家不过十来分钟。
梁泽住的地方,是单位分派给他的集体公寓,在一个老小区内。同住的都是警局同事和他们的家属。中规中矩的单人间,独卫,干湿分离。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墙上贴着各式电影海报,梁泽爱看电影,最喜欢的演员叫阿兰德龙。
床底下的行李箱,就是梁泽的所有家产。他才算得上真正的清简,生活被压缩得只剩基础的温饱,唯一的情。趣就是行李箱里那些电影碟片。房间里没电视,这些碟片暂时没有用武之地,梁泽也没时间欣赏,只能偶尔拿出来,看看它们的封面。
守门的狗狂吠两声,异国的夜里,更显孤寥。梁泽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的水汽还没擦干,额头前翘起一块胶皮。
他抬起手,轻轻一撕,“哧啦”一声,整块被扯了下来。
他疼得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望着额头上那块皲皱的烧疤,梁泽面色一沉,顺着那疤,继续往下撕去。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足足二十八块烧痕,错落地分布在他的右半边侧脸。
梁泽堪堪忆起,在陈东实家里,他打趣提到的,“身上那股烧烂的味道”,不由得惨淡一笑。
的确是被烧烂了,身死之人,又何所谓具备活人气息呢?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不肖多想,拾起洗漱台上的卸妆膏,点涂在棉布上。将棉布盖在锁骨处,轻轻一拭,被粉底掩盖的切口长出了粉嫩的新肉,拆完线这么久,就只剩下一道亮白的旧痕。
大火,男人的哭喊,枪声,血尸,泻湖,西伯利亚的风。。。。。。。痛苦的往事如潮汐般回溯,梁泽将水温开至最高,任由自己的双手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
急速升腾起的热水很快灌满整个盥洗池,梁泽将伤口尽数没入其中。每逢秋冬交际,这些烧伤都会如蛊虫般定时发作,奇痒无比。起先还能用一些止痒药膏抑制,到后来,无论什么膏药都无济于事。
但聪明的他很快发现,镇压一种痛苦的方式,就是逼迫自己遭受另一种更极端的痛苦——
就好比他每天晚上都会用滚水,来缓解自己双臂因为烧伤带来的灼痒。一种是接近烫伤的火辣辣的痛,一种是旧年沉伤的啃噬的痒痛,就像中医里常提到的以毒攻毒,多年以来,他日日如此,身体本能地达到了麻木的阈值,梁泽常有种魂肉分离的错觉,仿佛这副身体不属于自己,它的舒适与疼痛、快乐与心酸,都和自己无关。
他才是那具躺在棺木里的“活人尸体”,看似活着,实则早已腐烂。
远看如硅似玉,凑近一瞧,才觉已成蠹木,白骨森森。
至于刀疤。。。。。。。这样的刀疤,他全身一共四处。一刀在脖颈,一刀在胸前口,一刀在大腿,一刀在后腰。
从地狱里爬起来的人啊,这就是赫赫在目的军功章。
梁泽抚摸着那些伤,看着镜中被烫到扭曲的容颜,微笑招呼,“你好啊,李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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