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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下水,先拜神仙先烧香,师父没叮嘱过裴钱,但是她跟着师父走过那么远的江湖,不用教。
所以裴钱没有先去壁画城,而是直接带着李槐去了木衣山。
待客之人,还是披麻宗的那位财神爷,韦雨松。
竺泉这次凑巧在山上,就来见了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
同样是背竹箱手持行山杖,先前那个叫陈灵均的青衣小童,瞧着鬼头鬼脑的,虽不讨厌,却也不算太过讨喜。
可是眼前这个微黑瘦瘦的少女,竺泉瞅着就很顺眼了。
女子也好,小姑娘也罢,长得那么好看做啥子嘛。
这个叫裴钱的少女,就很不错。
竺泉细致问过了裴钱与那李槐的游历路线。
按照少女的说法,与陈灵均前期大致相似,都是由骸骨滩,往东南而去,到了大渎入海口的春露圃之后,就要截然不同,陈灵均是沿着那条济渎逆流而上,而裴钱他们却会直接北上,然后也不去最北端,中途会有一个折向左边的路线更改。至于接下来去往春露圃的那段过程,裴钱和李槐不会乘坐仙家渡船,只徒步而走。但是木衣山附近的骸骨滩一带风光,两人还是要先逛一逛的。
李槐对这些没意见,再说他有意见,就有用吗?舵主是裴钱,又不是他。
北俱芦洲雅言,因为周米粒的关系,裴钱早已十分娴熟。
比起别洲,北俱芦洲的雅言通行一洲,故而在言语一事上,让外乡人省心省力许多,只是北俱芦洲的某些风俗人情,又很不让外乡人省心就是了。
还有哑巴湖周边几个小国的官话,裴钱也早已精通。
真要用心学事情了,裴钱一直很快。
只是跟在师父身边,却要她什么都慢些,抄书慢些,走路慢些,长大慢些。
竺泉难得这么有耐心听完一个小姑娘的言语。
哪怕在自家祖师堂议事,也没见她这位宗主如此上心,多是盘腿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哈欠不断,不管听懂没听懂,听见没听见,都时不时点个头。山上掌律老祖晏肃,披麻宗的财神爷韦雨松,杜文思这拨披麻宗的祖师堂成员,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前些年做成了与宝瓶洲那条线路的长久买卖,竺泉信心暴涨,大概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做生意的奇才啊,所以每次祖师堂议事,她都一改陋习,斗志昂扬,非要掺和具体细节,结果被晏肃和韦雨松联手给“镇压”了下去,尤其是韦雨松,直接一口一个他娘的,让宗主别在那边指手画脚了,然后将她赶去了鬼蜮谷青庐镇。
下山之前,竺泉一定要给裴钱一份见面礼。
跟渡船那边一样,裴钱还是没收,自有一套合情合理的措辞。
如果是在师父身边,只要师父没说什么,收礼就收礼了。但是师父不在身边的时候,裴钱觉得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竺泉便认了裴钱当干女儿,不给裴钱拒绝的机会,直接御风去了骸骨滩。
留下面面相觑的裴钱和李槐。
两人下山去了山脚那座壁画城。
八幅神女图的福缘都没了之后,只剩下一幅幅没了生气、彩绘的白描画像,于是壁画城就成了大大小小的包袱斋齐聚之地,愈发鱼龙混杂。
在这边,裴钱还记得还有个师父口述的小典故来着,当年有个妇人,直愣愣朝他撞过来,结果没撞着人,就只好自个儿摔了一只价值三颗小暑钱的“正宗流霞瓶”。
只是这次裴钱没能遇到那位妇人。
其实当年听师父讲这路数,裴钱就一直在装傻,那会儿她可没好意思跟师父讲,她小时候也做过的,比那愣子妇人可要老道多了。不过不能是一个人,得搭伙,大的,得穿得人模狗样的,衣衫洁净,瞧着得有殷实门户的气派,小的那个,大冬天的,最简单,无非是双手冻疮满手血,碎了物件,大的,一把揪住路人不让走,小的就要马上蹲地上,伸手去胡乱扒拉,这里血那里血的,再往自己脸上抹一把,动作得快,然后扯开嗓子干嚎起来,得撕心裂肺,跟死了爹娘似的,如此一来,光是瞧着,就很能吓唬住人了。再嚷嚷着是这是祖传的物件,这是跟爹一起去当铺贱卖了,是给娘亲看病的救命钱,然后一边哭一边磕头,若是机灵些,可以磕在雪地里,脸上血污少了,也不怕,再手背抹脸就是了,一来一去的,更管用。
如果不是冬天,那就要吃点小苦头了,裴钱那会儿吃过一次苦头,就再不答应做那活计了,跑去别处讨生活了。道理很简单,她那个时候,是真吃不住碎瓷割手的疼呗。再说了,不是冬天就没积雪,磕头不疼啊?
有个管着原先那片腌臜营生的老师傅,裴钱跑了之后,还怪惋惜来着,因为后来他有次遇到了裴钱,说她其实是块好料,哭的时候比较真,真跟哭丧似的,一双眼珠子又大,哭起来后,满脸假的泪珠子,混着手背冻疮抹在脸上的鲜血,那张小脸蛋,好像就只剩下那么双大眼睛了,能骗得人不忍心。
不过那个将很多裴钱同龄人打瘸腿脚的老师傅,裴钱最后一次遇到,是在南苑国京城的一条陋巷里边,大冬天的,也不知是给人打死了,还是冻死的,也有可能是打了半死,再冻死的,谁知道呢。反正他身上也没剩下一颗铜钱,裴钱趁着京城巡捕收尸之前,偷偷搜过,她知道的。记得当年自己还骂了句做了鬼,也是穷鬼。
李槐问道:“想什么呢?”
裴钱摇头笑道:“没想什么啊。”
只是想师父了。
想那个让当年的裴钱走到今天这个裴钱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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