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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江湖,庙堂,最后才是仙气缥缈的山上。就像一位营造匠人的练手,由易到难,循序渐进。
可如果技止于此,那撑死了也就是一座白纸福地的真迹下一等,在山巅修士眼中,自然难言“造化”二字。
于是余时务很快就看到了一处好似天下龙脉起始的巍峨山巅,有个袒胸露乳的老者,面容被烟雾缭绕遮掩,只见其大腹便便,鼾声如雷,每一次呼气,都从嘴中吐出五彩绚烂的天材地宝,划出一条条流光溢彩的轨迹,散落天地各方。
余时务怔怔出神,感叹道:“若非幻象,至少就是一座中等福地的规格了?你哪来这么多的灵气储备?”
陈平安说道:“实不相瞒,我落魄山,家底不薄的。”
毕竟一趟跟随礼圣远游天外之行,收获颇丰。
余时务鬼使神差冷不丁蹦出一句,“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被你搜集到了整个人间的金身碎片,那你岂不是?”
说到这里,余时务自己晃了晃脑袋,太过异想天开了。一旦成事,陈平安岂不是可以重建一座万年之前的天庭?
不曾想陈平安说道:“想过,仅限于想过了。不止是此事难度过大,几乎注定是一场竹篮打水的空想,我还要担心此举陷入类似三劫循环的境地,就早早掐灭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
余时务双手抱住脑袋。
陈平安说道:“从不怀疑世界真实与否的人,所处世界就一定真吗?坚持质疑世界真实与否的人,所处世界就一定假吗?”
“关于‘我’之真假,最想知道答案的,只说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两个。”
“陆沉,郑居中。”
“最有资格给出答案的,也是两个。”
“佛陀和道祖。”
余时务听到这里,小心翼翼问道:“那么至圣先师呢?”
陈平安想了想,答道:“至圣先师好像不太计较这个。”
余时务沉默许久,终于第一次敞开心扉,“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最终命运了。”
万年之前,一场共斩。
余时务就承载了一份不堪重负的因果。这对即便是修道天才的余时务来说,也是一种苦不堪言,例如凡俗夫子的未雨绸缪,买把伞即可,等着下雨天,但是余时务得有手段,让老天爷不下那场雨,如何做得到?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余时务将身外事都看得很淡。就像那邯郸道左的客栈内,所见一连串幻境中的某个人物,那个酒肆老板娘的寡妇,她已经根本不在乎明天的命运是好是坏了。余时务一想到她,就会想到自己,再想到酒肆外被风吹着的布幌子。
似乎这一切,都是陈平安对自己的暗示?是一种……算命?
大概是猜到了余时务心中所想,陈平安说道:“你这就像自己给自己算命,接下来呢,就这么等着了?那你知道市井坊间和凡夫俗子,他们找人算命的意义何在吗?意义在于若是算出了好命,就只管放心前行,若是算出命不好,就得换路修行,得有转念回想,要摆脱某些熏习,故而修道从来不止在山中。无缘不合,无债不来,如何将孽缘变成善缘,讨债之人如何烧掉借据,还债之人如何了清债务,就是所有人的修行。”
余时务听闻此言,脸上愁容转淡。
陈平安说道:“我还得问你一个问题,今身该不该为前身还债,今世需不需要为来世负责。”
余时务茫然无措。
陈平安笑道:“本来还有一个问题,暂时算了吧,等你想明白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再问不迟。”
余时务头大如斗,摆手道:“别问别问。赶紧换个地方。”
修道成仙大不易,一处山清水秀的修道之地,有那历史悠久的仙家府邸,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兼备。
山川秀美,来龙去脉,灵气清净充沛,需无浑浊之气。他们来到一处仙家屋舍,女子闺阁?修道之人,在道场内端坐蒲团,闭门心斋,或焚香,或点燃符箓,都是山上常有的计时之物,用来帮助练气士确定大小周天的。只是屋内装饰,过于脂粉气了些。空无一人,必然是一位练气士的女主人似乎暂时未归。先前看那山门牌坊和山间崖刻,余时务判断这里应该称之为秦望山花蕊峰。
此时此地此景如“止境”。
余时务问道:“这是你打造山上仙家的……模板、范式之一?”
陈平安点头道:“所以比起一般女修,屋内装饰之物要更多些,略显臃肿繁杂了,不过还算符合她目前身份、年龄和心境。”
“十七岁,她在上山之前,出身顶尖豪阀,上山之后,受到师门长辈的宠溺,经常下山历练,手头宽裕,不缺钱,嗯,简单说来,就是她到了闹市店铺,就可以花钱都不带眨眼的,只管买买买。”
“这些年,她就时常自怨自艾,一直嫌弃自己的皮肤略黑了点,还有就是眉毛稍微粗了点,再就是她觉得自己不够瓜子脸,但是因为山上有山上的讲究,要比山下市井的‘破相’更有说法,曾经有位师姐告诫过她,千万别想着动那张脸。凡俗身弱之人,以及江湖习武之人,频繁开口都容易散神气,而入山修仙之人,本就属于好命中的好命,就更动不得一张脸的五官了,所以一旦动了根本,长远来看,注定是得不偿失的赔本买卖。”
余时务随手拿起梳妆台上边的一只籽料玉雕鹿衔灵芝小粉盒,砣痕清晰,一看就是手工打造的精巧物件,问道:“在这座天地,第一架古玉磨轮砣具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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