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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白拎着热水进了屋内,彼时,茹云正靠在靠垫上看书。秋白看到茹云的项背,露在灯光下,泛着一层青白的光辉。他搂住茹云的腰,将脸偎到她项背上去:“怎么不歇息呢。”
茹云笑笑:“整日睡着,怕是筋骨都要散架了。脑子闲不住,就起来看看书。怎么,方才我好似听见楼下有什么声响,可是缘君回来了?”
秋白摇了摇头:“缘君还没回来呢,晚一些,赵老爹会去接回来的,你倒是不必担心。方才是张冉送了几张戏票过来,说是老师请我们全家看戏呢。我想,既然是老师出面,那也不好推辞的,也就应了下来。不过你身子要是不适的话,不去也无碍的。”
茹云抿嘴笑道:“怎么,你就觉得我这么孱弱么?不过就是看戏罢了,想来也无碍的。再说了,我从前听丹尼尔医生说,这西洋的医学里面,觉得这听乐曲,对孩子来说也是极好的呢。”
秋白撇了撇嘴:“这倒是新鲜了,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你既然高兴去,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也实在不想让你与缘君独自在家里头。”
茹云笑了笑,意味到秋白怀中:“杀伐果决的少帅呢?倒是一点也不见影子了,你看看,最近总是在家里头陪我,也不嫌闷么?”
秋白道:“可不敢,如今家里头嘴要紧的可不是沈司令么?”
茹云略微一愣,而后回过神来,“嗤”的一声笑:“贫嘴!”
“对了,我方才瞧见清如很早就下学了。今日好像学堂下午的课临时取消了,因而归家也早。”秋白补充道。
茹云点了点头:“说起来,这孩子好几天不见进屋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呢。我这肚子里有了孩子,好似对她的关心就少了许多,到底希望她不要介意才好。”
秋白笑笑:“倒是你胡思乱想了,清如这孩子,我看倒是懂事的很。想来只是知道你身子不便,就不多加打搅你罢了。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复杂,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茹云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她想起自己相似年岁的时候,好似也很是敏感。清如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可是这性子倒是像极了她年轻时候的。
……………。。
这张充和请秋白一家看戏的戏院位于吴中城里最热闹繁华的十字街北。本地来说也是个挺大的戏园子,加上东西北三面楼座,共计总有六七百个座位。
不知承造人学了西方剧院的建筑构思还是怎么的,楼上也造有包厢,时髦的太太小姐们去看戏,也可以顺便用望远镜把戏园里各色人等饱览个够。
近戏台另有十多排座位,称为特座,不光价钱最贵,差不多的人去还买不上票子,那是给本城的达官显贵、士绅豪族们留着的。
许多的嫁娶迎送、人情往来,都借这里热热闹闹进行,包场的和捧场的皆大欢喜。在当时,戏园是吴中城内唯一的社交娱乐场所,出门看戏是吴中人的一件值得兴奋的大事。
需得提前几天就精心准备届时必须享用的茶点小吃,临出门前更是要收拾得头脸光鲜,穿上平常压在箱子里面的新衣服新鞋,漂亮的珠翠首饰尽数用上,总之要让自己达到相当的亮度。
戏园子演戏,每场足有四个小时,戏迷们花几角钱买张票子,便可以大大地过一次戏瘾。年纪大些的戏迷们不敢贸然来凑热闹,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坐四个小时,这不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老胳膊老腿受不了这番折腾。
逢星期日,戏园子里上演日戏,半价优待学生,届时场子里有一半以上的观众是十多岁的孩子们。花一角钱买张三等票,在亦真亦幻、似人似鬼的离奇境界里消磨一个假日,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
前不久戏园子里还闹出了一件奇事:一个荆城来的魔术团在这里上演节目,其中的一段“火烧金钱表”要用上火药。
结果那演员戏法儿不够熟,火药迸到台下去炸了,又活该那么巧,偏就炸瞎了台下坐着的一个观众的眼睛,当下场子里乱了窝,喝倒彩的,惊慌失措的,架着伤员去医院的,整个儿就是一场喧哗骚动。
戏园子老板愁眉苦脸,以为这下子生意砸了,起码请这家魔术团的本钱收不回来了。却不料吴中人偏偏好奇心重,越是透着离奇的事儿,越有人钻洞打眼要瞧个清楚。第二天观众猛增,演了夜场又加演日场,原本不知道魔术为何物的人,都纷纷掏钱买票要开个眼界。
这就乐得戏园老板三天里长了两斤肉,忙不迭地打酒买肉犒劳那帮耍魔术的,只求他们上点劲儿,把活儿做得更加新鲜刺激,别对不起他的老主顾们。
这是在乡绅们包场子之前的事了,到了发帖子请看戏的时候,戏班子已经换了,换成宇州的夙家班,演出全本剧《玉堂春》。
这是一出流传极广的大戏,熟知剧中情节及所有唱念做打功夫的人极多,这就免不了在演出期间冒出来无数个“业余评论家”,对角儿们评头论足。
弄不好,戏演不下去不悦,砸了戏班牌子的事也会有,所以差不多的班子不敢贸贸然上演这出戏。敢演的,就是有点底气有点自信的了,正如人们常说的那句话:“没有金刚钻,甭想揽那份瓷器活。”
据吴中四大街贴出来的戏目,这夙家班的全部人马是伶工学校的毕业生,受过正规教育,唱做俱佳,旦角尤其色艺双绝,竟是不可不看。
茹云虽觉得自己跟镇上的人不算熟识,奈何场面上的事情,她不能不顾,总不要叫秋白一个人去应付,于是早早吃过晚饭,便开始装扮起来。
论说茹云的风姿仪态,整个吴中城内中怕没有第二个可比的。人长得漂亮还在其次,这茹云这些年里头走南闯北,国内国外,一个个地方挨着住下来,见多识广,谈吐风度跟着就变得豁达开朗,落落大方,这是一辈子没出过吴中城的太太小姐们无法相比的。
人们私下里说,这沈小姐那口掺杂了上海腔的吴侬软语,不知道把多少个士绅富商弄得九迷六道,灵魂出窍。只是碍于秋白与张家人的面子,没有人敢于在茹云面前表示出来罢了。
又有人知道了,茹云从前在处州的时候,与一位吕姓老板不清不楚的,马上就表示不屑,跟着觉得心理十分平衡,认为她拥有这样出众的仪容,做事一样不守妇道。倒是陶司令心眼好,也不嫌弃。
茹云到戏园子前,就听奶妈说过这样的传闻。她倒是觉得奇怪的很,她来吴中镇上也甚少出去走动,怎么就有人知道她从前与吕平柏熟稔的事情呢?
再者,她与平柏之间清清白白的,莫名地隔了十万八千里,还要被人泼上一些脏水,要说她心下一点也不介意,那必然是假的。只是她也不好作声,只要与秋白在一处,她总是心里能静下来,倒是觉得也不必与这些嚼舌根的人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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