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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奔着老头儿就过去了。
忽然想起来了小时候,我第一次听说什么是“死”的时候。
我的记忆力,比同龄人早很多,好很多。
老头儿给人看坟地,我盯着点金漆大棺材,从灵棚里出来,搁在坟地边,问老头儿,人为什么要被埋下去?
老头儿说:“人死了。”
“什么叫死?”
“就是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再也回不来了。”
“非得死吗?”我看着那些哭天抢地的亲属,眼瞧着有几位,恨不得以身相随,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不死行不行?”
“那不行,”老头儿往嘴里塞了一块从祭祀里拿出的饼:“每个人都得死,包括秦皇汉武。生老病死,这是命数,谁也改变不了。”
我忽然一阵恐惧:“每个人——你也会死?”
老头儿一巴掌拍在了我后脑勺上:“你他娘盼我点好!”
我再一次抓住了老头儿的手:“我不管,你别死。”
“你傻啊,我跟上头下头的头头儿,都没亲戚,怎么也得死,”老头儿又给我后脑勺来了一下:“到时候,你该说啦,老而不死是为贼,跟芝麻酱铺子的麻三一样。”
“我不说!”我根本不知道那句话什么意思,只顾着倔强的抓住老头儿:“反正,你不能死,你死,我也不活啦!”
老头儿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头儿不高兴,再次给我后脑勺来了一下:“你这个小驴,这么没出息?为了个老头儿,自己不活啦?人这一辈子,不光是要给别人活,你也得给自己活——什么都不给自己做,你来人间一趟,白玩儿的?”
我就是不松手,死死盯着那个坟坑,似乎生怕下一秒,坟坑里伸出一只手,把老头儿也带下去。
老头儿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下来:“你长大就知道了,世上有很多事,老婆,孩子,比老头儿要紧,你会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牵挂……”
“我不要。我就要你。”我还是不松手:“反正,你不能死。”
“这傻小子,行啦,我答应你,至少,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老头儿凝望着棺材,又吃了一口点心,那点心很酥,粘了他一下巴渣子:“你身边有人陪着,我就松心了。哎,那个大侄子,你买卖力气,别让棺材先落地——还有后头那几个女眷,你们怎么不哭?不哭的人家出哑巴!”
坟地哭声震天,还有盆子被摔碎的声音——意思是这个人死了,家里人悲痛的摔盆砸碗不过啦!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草长莺飞,许多柳树毛毛奔着我的脸拍了下来,我发现柳树毛毛粘在了我脸上——不知不觉,我也哭了。
那是我人生之中,印象最深刻的恐惧——比老马猴抱孩子,鬼外婆吃手指更甚。
总有一天,老头儿会离开,我再也见不到老头儿了。
自此之后,老头儿每次打鼾,呼吸停滞的时候,我总支棱着耳朵听,直到下一个鼾声再次响起。
越大,这种恐惧就越浅淡,我觉得老头儿会一直守在我身边,直到今天。
我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能不能不死?
我还没娶媳妇,还没生孩子,你答应要等到这个时候的,不能说话不算——说到就做到,做不到是狗,不是你说的吗?
老头儿没有任何反应,他一片安详,除了被江辰砍出来的那个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
别的伤,我有灵药,有白藿香,可这是斩须刀留下的——能斩杀神灵的东西,带着神气,哪个凡人,也扛不住。
我忽然有些迷惘,老头儿说,这一辈子,怎么也得给自己活,他做到了吗?
他为了给厌胜,洗刷这几千年来的冤枉,也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可冤屈终于洗刷了,他为什么不肯多看一眼?
我想起了那些拖着链子的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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