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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与清如都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也便忍不住略略侧过身去打量了一番,原来是那穿着旧旗袍的少妇,看着样子很是伤心。
只听着年长的妇人安抚道:“不要这样子,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那年轻妇人回道:“你说,他这样话,叫人听了心里怎么能好受。前些时候昏迷不醒也就罢了,今天又在说,我怕是不行了,可是丢下你和孩子几个人怎么办,要么你明天就改嫁,随便嫁给谁,只要给你一片瓦房遮风挡雨就好,我这个人的身体也不要埋葬了,就统统献给国家了。”
说到这里,那年轻妇人又哭得更大声了:“说什么捐献器官,按着老祖宗的话来说,那可不是死无全尸么!我倒是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了,为国半生,怎么连死都不忘报国。难道我和孩子就是随便改嫁就了事的了么?到底我们还是挂念他的呀。他这个人,依我看就是没心没肺!”
那老妇人听了,不由得迟疑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诶,我儿子前些时日也下乡去了,实在是病的不成人样了,整个都瘦成皮包骨了,这才给送回城里来。我可是好吃好喝地从牙缝里抠出来,就为了给他补身子啊,这些日子,总算是见着一些好了,可是呢,又说要回乡下去,说是乡亲们离不开他。我是真的没法子了,倒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只是做人娘的,心里疼啊。你说,眼睁睁的看着他苦头,我这也是难受的很。”
说到这里,老妇人又跟着抹了一把眼泪:“你的难处,我倒是很理解的,可是你也大可不必因为他说的话就生气成这样。你丈夫说的也是气话,仔细想啊,你说,他半生为国,难不成国家还能不管他了?咱们要相信国家,也要相信他为之付出的理念。他若是……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相信,你们娘仨,肯定还是有人管着的。多少因公牺牲的,可都是每月发着津贴呢,这日子总是能过下来的。我说这样的话是有些不中听,但是真的,我想也没有你所想的这样困难。发动群众的力量,还是能把孩子抚养成人的。我倒是觉得,你丈夫的思想很高尚啊。”
听到这里,清如默默回过身去,与陈滢对视了一番,她心下自然也是为这两个妇人的遭遇而感慨着,可是莫名的,她就想起了风眠来。他也是一样的直性子,一贯都是奉献惯了的人。到底来了这么些日子,风眠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陈滢还是多少能够猜得到清如的心思,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着那少妇提高了声调哭道:“大姐,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不是不能明白。我也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为国家办差,我也觉得光荣呢。可是,大姐,你给评评理,这个死男人,真是木鱼脑子,也不知道一根筋怎么搭错了,还非得逼着我,当着他面答应他,一定带着孩子改嫁!你说,这种男人我怎么说才好,真当是气得想拿着锅铲打他一顿爆栗,或许这样还能说几句像样的人话来。我这没日没夜在他身边照顾着,可不是为了他这么几句丧气话的。”
老妇人轻叹了一声:“这到底是在病中的人,这样的话,怎么好当真的?今日或许他是有死的心思了,明日说不准又好了,人那,不到最后那一刻,真是不晓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况且,你丈夫还年轻,以后路还很长呢,你也别难过,往后好好劝劝他,但凡身子保养好了,总还有恢复的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嘛。你看,我家老头子,当年被日本人打断了一条腿,我原本以为那条腿是废了的。可不,现在倒是可以拄着拐杖走几步的,到底还是没有坏死的。所以啊,人不能光往坏处想,这心态好了,日子总归也会跟着好起来的。我就不相信啊,这新社会,还没有活路啦?”
老妇人忙着劝慰这个少妇,自己的心情好似已经早就平静了下来,她挎着竹篮的手一滑,那里头装饭菜的铁罐子就跟着滑落了出来。老妇人就忙低头收拾了起来,这场对话方才匆匆结束了。
这些话,更是叫清如心下打起了鼓,她不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陈滢道:“师母,来了这么些天,我也一直没问呢,风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是催什么,知道他工作为先。不过就是想,心下有个底,等他回来前,我想准备一些饭菜之类的,好歹替他接风洗尘呢。这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心里就多少有些提心吊胆的。听说那秦岭山里头的隧道不好打,从前打日本人那会,日本人都没敢上秦岭凿隧道呢,我想他这次任务也很艰巨呢。”
陈滢不过含糊笑了笑:“清如,你身上还病着呢,怎么就牵挂起小高来了。他身上自然是有国家的任务在,一时半会,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的,这野外作业,最难的就在于天气、地质,许多方面的情况都是不可估计的。最快的时候一个星期,最慢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没影啊。可不光你着急呢,我也总是问我家老王,这小高什么时候好回来的,他呢,也总是说快了,快了。那我便姑且当小高就快回来了罢。再说了,你都到了赣城了,就是小高自己知道了,怕也是归心似箭呢。你是不知道啊,从前单位里头发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他可全没动,都锁柜子里头了,就说等媳妇来了,给媳妇吃和用呢。我就说,你眼光好,这小高啊,会疼人呢。”
清如略微有些面色泛红,咬着下唇:“哦……我倒是没有来得及整理过柜子,也便不晓得他还藏了这么些东西。”
公交车终于慢慢悠悠地从站里驶出来了,车灯也跟着摇摇晃晃的,那登映照在路面上,清如方才觉得有了真实的感觉,方才听着站里那两名妇人的对话,她倒是觉得好像还在梦里一样,一点也没有踏实的感觉,甚至她隐约觉得那对话好似方才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车上人很多,都是赶着点回家的人,这个时候,方才说话的少妇与老妇人都在清如身后坐了下来。少妇的眼睛红红的,望向车窗外,不知道在出神想着什么。那老妇人就低头拨弄着竹篮上的白纱布,两个人就这样默着声,不再有任何的交谈。
清如心下自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听着车门口卖票的人喊了一声:“大家都往里挤一挤啊,不要都在门口站着,不然这后面的同志上不来了!大家帮帮忙啊!往里挤一挤!”
不过这车里头的嘈杂声太响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听得见,直到售票员拿着喇叭喊了一声,大家这才往里头挤了进去,清如周遭一下就挤满了人来,空气里隐约有些闷热的样子,她多少又觉得有些头脑昏沉的样子了。
…………
第二天一早,照着医生嘱托的,陈滢又陪着清如赶了个早。七点还没到,两个人就来医院排队了。内科病人排成一条长龙,在那排灰绿色的候诊室门口排的绕来绕去的,整个打了好几个转弯,甚至派对的人都直接排到了楼梯口。
到了中午的时候,许多人还没轮上,就由家属过来帮忙继续排队,原本在的病患就下楼去吃个午饭,好有气力继续等着。陈滢怕今天往返折腾,就提早带了馒头和饼过来,她与清如两个人将就着吃了几口,终于算是等到了下午的门诊。
这个时候,清如看见前头有个年轻女子匆匆地插队挤了进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时候就听着前头的人轻声说道:“你可算来了,要是一会还没到,可又得重新排队了。”
那年轻女子笑着说道:“诶,到底是我不好,出门的时候没看好时间,不过还好,总算是赶到了。”
清如看她腋下夹着一个黄色的信封,看样子,她也是刚照过胸透的,约莫也是肺不大好的缘故了。
这个时候,这女子转过身来,却见也是一张白净的鹅蛋脸,整个人看起来倒是蛮秀气的。她一看见陈滢在,不由得笑着喊了一声:“师母,您怎么也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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