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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曾有几树桃花傍溪涧,每年花开花落,一座小凉亭掩映其中,亭下溪涧春水涨升复低浅。
故人至此重游,往事不敢细寻思。
曾经的旧主人,偶尔至此散心休歇,白衣公子焚香,命女子卷其一张竹帘,满室郁然,面对着门外桃花。
她犹不死心,问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面容变了,眼神变了,气态变了,都变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认定他就是他,真的是当年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朱敛笑着点头,伸手烤火取暖,“骗你作甚,哪个傻子喜欢讨骂挨打,确实是不记得了。”
她怔怔出神。
就像那座秋气湖的中央,湖心岛屿上建造起一座道观。
外界不知湖君宫花的用意,这位山神娘娘,与好些昔年江湖上的女侠、豪阀世族的女子,如今的各路淫祠神灵、山间鬼物,她们却都是一清二楚。
湖心即心中,山头即眉头。
山中道观犹有一座落花院,便是那个如今化名“宫花”的女子,心心念念着,她在此落花院中等人,落花时节又逢君。
真是可恨,可恨至极!
她收起思绪,几乎咬碎银牙,瞪圆一双秋水长眸,连说几个好字,满脸戾气道:“讨骂挨打?想得倒是轻巧……去死!”
你朱敛既然还敢活过来,还有脸重走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你才算大快人心,才可以解我心中恨意些许!
一条彩带快若箭矢,先是直奔那佝偻老人的肩头,见他甚至懒得躲避,当真以为她不敢痛下杀手吗?一时间愈发羞恼愤恨的山神娘娘便改换彩带轨迹,重重砸在老人的脑袋上,砰然一声,老人当场横飞出去,摔在一堵断墙上边,霎时间尘土飞扬。
满身泥土的老人坐在墙根那边,伸手掸去尘土,笑着缓缓起身,抖了抖肩头,满身土屑飘散,轻声问道:“是不是两清了?”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年迈老人,脚上穿着一双土气的布鞋。
她百感交集,一时间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呜呜咽咽的细碎哭声,从她的白皙指缝间渗出,随风飘散,宛如哭坟时燃烧为灰烬的雪白纸钱。
朱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昔年贵公子,人间谪仙人。
朱敛,字南华,自号长乐,别号点检郎,别署江湖旧主。
世代簪缨出身,文韬武略兼备,琴棋书画,金石鉴赏,无所不精。家族拥有一座名动天下的藏书楼,是京城最高建筑,只因为长孙身份的稚童一时兴起,当时担任一国宰相、且在世时就拥有太师头衔的老人,就当真将其改名为一了百了楼,而且稚童写榜书,再将匾额高高挂起。后来在书楼顶层,开辟书斋名“秋眸”,当年不知道多少豪阀女子,大族妇人,每当高楼处起光亮,就要遥遥望去。
曾经的年少神童,天授一般的才学,后来的翩翩佳公子,再到后来朝廷栋梁和一国砥柱,以文臣身份领兵,挽大厦于既倒,当他每次从官衙返家,或是从边疆沙场返回,便常有侍女提着灯笼在藏书楼渐次登高,最终只有一袭白衣,独自凭栏而立。
他看着天下,她们看着他。
此人在京郊,设“余愚园”,一年四季皆有花开,各色珍贵花卉俱是名本,传闻园内仅是花农便有数百人之多,搜刮各国名石,凡有古人雅士铭文之石,不惜一掷千金都要购买而来,主人却是暴殄天物,只将它们全部堆砌成一座假山,但是每年重阳节,巨园对所有人开放,不论身份贵贱,每人只需携一枝茱萸,便可以入园,在那座假山拾级而上,登高饮酒。据说每次重阳过后,酒宴散去,遗落在假山上边的香囊和绣鞋不计其数。
他还曾亲手营造出一座“再无剑馆”,别称“陆地珊瑚殿”,此人喜好收集天下名剑,藏于此地,曾经被他悬佩过的长剑,在江湖上现世且有据可查的,传闻有五把。
可惜南苑国京城一役,朱敛身死。
风流不见朱南华,寂寥江湖一百年。
女子再不是什么山神娘娘,委屈极了的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知何时,穿着布鞋的朱敛已经蹲在她身边,动作轻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谢洮,你还是这么爱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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