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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门没多久,天就稀稀疏疏的飘起小雪来,几缕颤颤的白云被赶的不见踪影,路两旁高大的桐柏早不剩下叶片,光秃秃的枝桠横七竖八的,暗褐衬着天空的青灰色,倒也干净明丽,宛若晋人的水墨书画,自在洒脱,不拘一格。
齐衡一手攥着缰绳,一手垂下镶墨绿翠宝的乌金马鞭,空出手来向后轻舒,纤长白皙的手指扯过风兜遮住头脸,侧侧一张俊雅温文的面孔,簌簌的细碎雪花散落在他的宝蓝色的刻丝蜀锦大氅,少年便如芝兰玉树般秀丽,路两旁的民家少女俱忍不住抬头去瞧,又羞涩的垂下冻通红的脸蛋,只不断偷眼瞥着。
他身前身后俱是随行护卫和家丁,旁边还又一辆华丽的乌顶八宝垂金大车,这辆车轿颇为阔大,宛若一间小小的屋子,足需三匹健壮骏马来驾车。这时侧旁的车帘微微掀开一线,随即又放下,过了须臾,坐在马车前头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跳下马车,迅速来到齐衡马前,牵住马嚼头恭敬道:“少爷,夫人说了,外头下雪,没的凉了身子,叫您进车里去呢。”
齐衡瞧了眼细若无状的雪花,虽心中并不愿意,但还是顺从的下了马,拍掉了大氅上的雪花,略略侧身进了马车。
一进车里,当中便是一个设计精致的紫铜暖炉,另有导气的管囱从车底伸向车外,是以车里只有暖意,却不曾遭了烟熏火燎。刚一坐定,一股暖融融的直扑脸上,齐衡一个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嚏,端坐在里头的平宁郡主急道:“我的儿,赶紧过来暖暖,别叫寒气渗了身子……哎哟哟,一开春你就要会试了,可别落了病。”
齐衡小心的挪进去,到暖炉旁边扯了个垫子坐下,缓缓脱下厚重的大氅,微笑着:“不妨事的,母亲莫忧;儿子这些年并未落下骑射,怎会这般不顶用。”
坐在一旁的齐大人放下手中书卷,轻责着:“少年郎又不是姑娘家,便是往登州一来一回也没什么不适的,你别护成这样,一家三口都缩在车里头,像什么样子。”
平宁郡主横了他一眼,拉过儿子的手轻搓着:“委屈老爷和我们妇孺一道了,我倒是想分两车了,可惜……哼哼。七八日前我就说了今日要去英国公的京郊庄子赴宴,因着路远,得用装暖炉的车轿。偏那位不早不晚偏要挑今日去给大侄子上香祈福,罢了罢了,大侄子金贵,宝贝疙瘩耽误不起,能给我们剩下一辆也算给脸了!”
一顿冷嘲热讽,直把齐大人的眉头打上了结,不悦道:“当着衡儿的面说什么呢。”顿了顿,道,“大嫂心里急,我们让着点儿也是应该的。”
郡主不屑道:“自打我生了衡儿后,大嫂心气就没顺过;我清楚她的意思,因此这么多年来我哪处不让着她?大侄子娘胎里出来就病病歪歪的,体面人家如何肯许闺女过来,这又不是咱们的过错。”
齐国公府大少爷已至婚龄,齐家大夫人这阵子正张罗着说亲,谁知外头凡是体面些的人家都只来打听齐衡的消息,更有那知道齐家长孙少爷的身子骨病弱,一个个躲的老远。
偏生这两堂兄弟年纪相近,齐大夫人瞧好的几家高门贵户,俱更属意齐衡为婿,直气的大夫人暗恨不已。
齐大人长叹一声,轻拍膝头:“大哥最近病一阵好一阵,想来是忧心侄儿婚事……大嫂也有自己的思量,大侄子身子不好,秉性又弱,自得替他寻宗能撑腰的亲事,若岳家得力,妻室又贤德能干,将来大侄子就不愁了。你也帮着寻摸寻摸,别叫大嫂一个儿着急。”
平宁郡主撇撇嘴,笑容温和的近乎刺目:“大嫂的如意打算我如何不知,只是……呵呵,我只问老爷一句,倘若老爷有个心肝肉般的闺女,可愿招个大侄子这般的女婿?”
废话!有财有势的岳家,有德有貌的妻子,哪个不想要,谁家又不会挑女婿了?做什么非要挑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病秧子,有没有出息尚在其次,搞不好就得青春守寡。
齐大人语结,叹着气说不出话来,平宁郡主又道:“想我那老叔宁远侯爷就明白多了,挑大儿媳妇时,门第略低些无妨,只挑那人品贤良温厚的,如今我瞧着煜侄儿两口子过的极好。倘若大嫂也是这般思量,我还能帮个一二,偏侄儿这般了,她还眼界恁高。”
平宁郡主语出滔滔,句句有理,齐大人除了叹气也无话可说了,齐衡低着头,谨守规矩不插嘴父母的谈话。郡主看着自己美玉般人品的儿子,想起这些日子拜会亲朋时受到的各种褒奖和万般艳羡,谁不夸她儿子教养的好,当下只觉得越想越得意。
“娘。”齐衡轻声道,“今日散筵后,儿子想出门一趟,会会友人。”
郡主微微皱眉:“今日天儿冷的很,没的出去做什么?况那些不好读书上进的,你多见也无益。若嫌闷,不愿早回家,不如留着与英国公的几位公子叔伯聊聊。”
齐衡秀致的眉头微潺,满心不愿,却又不敢拂逆母亲的意思,倒是齐大人瞧不下去,沉声道:“张家满门多为行伍之人,衡儿跟他们能聊出什么来。衡儿都多大了,你别管的还跟三岁孩子般的,该与什么样的人来往,他自己心里有数。”
郡主心思灵敏,见丈夫口气有些生硬,当下不再反对了。
……
从英国公府的别院出来,齐衡一个轻跃,利落的跨身上马,随意扯了扯大氅的领口,迎面刺骨的冷风倏然灌进他的脖颈,散了些许燥热的酒气,他立觉精神一振。
难得左右没人紧随,俊秀斯文的少年一时起了孩子气,策马扬鞭,一阵风般的疾驰起来,过不多久便来到一条繁华喧嚣的街道。齐衡于一座极富丽气派的酒楼门前下了马,一挥手将缰绳马鞭扔给后头的小厮,自己一路直往里走。
来到一处雅间,撩帘而进,里头桌上已置上了美酒佳肴,桌旁坐着两位少年公子,俱穿锦着缎,衔宝嵌玉,风姿翩翩。他们见齐衡来了,当前一位笑容可掬的公子便上前来迎他:“你可算来了,邀你一回可真不容易。”后头还坐着的少年笑骂道:“好你个齐元若,打量着咱们忌着令堂威势,不敢上门去寻你,你还就不出来了!”
齐衡忙拱手道了个不是,连连道:“告罪告罪,季直兄,子坤兄。小弟不敢托辞,委实是这阵子一刻也不得消停。”
话虽说的客气,脸上神情却十分随意,已笑呵呵的上前挽住两位好友的手臂。一阵寒暄后,三人便围桌而坐,互道近来长短,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一片。
“国子监里头可好?子坤兄觉着如何。”齐衡擎着酒盏,笑问着。
子坤连连摇头:“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家父大约是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弟莫过谦了!”季直大笑着拍他肩头,“我家老爷子前日里还夸你呢,说国子监里褒奖你的不少。你若是死马,那我成什么了。死蚂蚱?死蝈蝈?我老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约莫是死心了,直说要寻个厉害的媳妇来看着我!”
子坤拍桌子大笑,指着季直骂道:“合该给你找只母老虎!省的你镇日的眠花宿柳!”
“正是正是!管着这无法无天的。”齐衡也疯笑着。
“子坤你少装蒜!”季直反口而骂,“元若也罢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老底呢!你屋里收的丫头虽不多,可个顶个温婉可心的绝色佳人。”随即又幽怨起来,“都怪我老娘厉害,我院里的丫头竟没几个平头整脸的。”
子坤也有几分脸红,忙岔开话头:“令堂再厉害,能有元若家慈厉害!你知足吧。”
齐衡应下也不是,反驳也不是,只忸怩着红了脸,更显唇红齿白,秀色如画。
他们三人原是自小相识,俱出身自显赫殷实的贵家巨族。
话说,面对齐衡这样全能优等生,一众发小自免不了被恨铁不成钢的父母亲长们比较。他们玩泥巴,齐衡在读书;他们打弹弓,齐衡考上了童生;他们斗鸡走狗游走街市时,齐衡成了秀才;待他们初通人事,开始和漂亮丫头勾勾搭搭时,齐衡已入榜成了举人。
这样血淋淋的比了十几年,却还能结交为友,且亲如兄弟,不是特别心胸宽阔,与人为善的,就是神经粗线大条,豪爽大度,全不在乎的。
三人正说在兴头,忽闻外头一阵叮当哐啷的巨声,随即喧天的打砸呼喝声四起,地板也被震得发出响动,其间夹杂着几声酒楼掌柜的哀求声‘几位爷,求您别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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